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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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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晓拨通连城的手机:“在哪里?”
“在——我也不知道。”
“共享位置给我!”
钟晓开微信一看,好家伙,白沙岛!他明白程郢电话问他的原因了。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才抵达,连城瘫坐在长椅上,人都晒蔫了。三两只麻雀在她身边踱着方步,统共就没把她当活物。
钟晓递了瓶水给她:“怎么弄成这样?”
连城拉开车门坐进去,冷气激得她一个激灵。
钟晓跟上车:“和你师兄吵架了?”
连城把脸埋进手肘里,伏在驾驶台上。
钟晓问她:“想去哪里——回学校,还是回家?”
连城迷迷瞪瞪地说:“你找个地方让我眯一会儿。”
钟晓探手摸她的额:“没烧啊……”
“中暑……”连城低声说。她负气出门,顶着日头走了老长一段才意识到这不是城里,没有随处可见的肯德基麦当劳星巴克。滴滴车都不愿意过来。习惯了空调的都市人很难忍受近40°的高温。
这回轮到钟晓说不出话,他想了想,方向盘一歪,朝着自家别墅去了。郁连城,他在心里想,你可要有点运气,别撞上我爸在。
钟晓习惯住市中心,除了逢年过节,老头召唤,几乎不回来——钟原倒是喜欢这里,说是清静。钟晓和连城吐槽说,无非就是他爸想装世外高人。
问到“世外高人”不在,便一脚油门把车开进去。把人安置在客房。翻箱倒柜地找了一轮药,连城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了,钟晓摇醒她,和水喂过药,连城抓住他:“上次王蒙那件……”
钟晓眨了眨眼睛:“哪件?”
“你别骗我,我知道你下手了……”连城含混说。
钟晓犹豫了一下,没有接话。
“你骗我也没用……那东西是贼赃我当时就和你说了不妥。”她声音越来越小,眼看又要睡过去。
钟晓忙叫道:“先别睡你和我说清楚……算了你睡吧。”——他自个儿把事情前后一盘也能想清楚:自然是撞在程郢手里了。连城这人虽然不肯脏手,但是也不爱管闲事,程郢就……不好说。
前年有人从M国拓了碑回来,据说是动手不太规范。拓片不规范,就会伤碑——做文物的看到这种消息,就和做动保的看到点翠差不多心情。那边监管也不严,横竖不是他们自己的东西。
大部分人谴责一下也就过了。
当时拓本要价12万。
程郢看过拓本,回头就放话:他有同等级的复制品,12一本,不限量供应。链接挂出来,拓本价格应声而落。那人被整得灰头土脸——据说是往返机票钱都没挣回来。之后圈里乱做拓本的一下子少了:谁还能和钱过不去。
钟晓听说这事的时候问人:“他也去拓了?”
“别傻了,袁老的弟子,看一眼就能给你摹个八九不离十。”
后来钟晓问过连城有没有插手。连城说:“你逗我吗?我师兄摹个拓本,我能站边儿给铺纸磨墨就不错了,还插手?”
这么一想,钟晓就觉得手头这件王蒙多半是保不住;王蒙事小,恐怕连私人展都……钟晓想透彻其中关节,不知不觉脸色就变了。
连城在连绵不断的梦中……酷热,大雨。雨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她在黑暗中行走,手和脚都破了,喉咙也许受了伤。呼吸让她觉得疼痛。到处都是呻吟。断肢露出白骨,粘稠的血浸透了泥土。
很远的地方有一线光,能看到,就是够不到。路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风从树林外吹进来,还是夏天,大一新生在校医院外头等着体检。
“填表了填表了!”班长拿表格过来。她想是鬼使神差,地址那格她写了旧址。就仿佛风还在吹,耳边还在回荡那时的笑声,篮球从篮球架上掉下来,她穿着雪纺纱裙从篮球场的中间穿过去。
……夏天像是永远都过不去。
天黑得不像话,叶子“哗哗”乱响。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灯影里四处游走的人多少有些仓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胡夏央她帮她去工作室里等着开窑。工作室里酷热,她等了很久,迷迷糊糊就要睡着。
她心里藏了个很大的秘密,对谁都不能说。她很害怕。她想她是不是该找师兄想想办法——
她像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这时候。
隔着门,断断续续,和女子交谈的声音:“……没有吗?礼仪队,戏剧社,艺术系的女孩子多出挑哪,一个都没有?”
“……我怎么听说你有个小师妹,往你公寓跑得可勤?”
她总在这时候醒来,以至于她永远想不起他的回答。就只记得开窑的声音,悦耳如同风过风铃,冰澌溶泄。
周围很暗也很安静,静得像是深夜,太阳月亮都收了声。连城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就看到沙发上蜷卧的人影。
意识慢慢回来,胃里的焦灼已经被抚平。她走过去推他:“怎么在这里睡了?”
钟晓慌慌张张醒来,虽然并不能看清楚人,却知道是谁。心里安定了。随口调笑说:“……怕你醒来找不到人。”没有开灯,彼此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连城说:“这么好听的话,省下来说给别人听罢。”
暗色里有人目色灼灼:“你为了我和你师兄杠上了?”
“不是。”
“口是心非!”
连城噗嗤一下笑了:“快起来吧——都这点了,你不饿?”
她走过去拧开床头灯,房间里一下子大亮了。钟晓抬手遮了一下眼睛,一撑沙发坐起,顶着一头乱草问:“你师兄打算怎么着?”
“这我怎么知道。”
“那东西谁家的你总知道吧,怎么惹上你师兄了?”
“陈家的,老太太委托外孙女——就那只耳坠的主人捐赠给我们学校,说是她曾外祖母的母校。我师兄出面接洽,刚好我论文写这段,师兄带我过去清点,我一看目录就知道完了,没一件真的——姓陈的真狠!”
“家贼?”钟晓心口一松——家贼就好办了: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
连城点头。
“那我们……”钟晓琢磨着,“算是善意第三方吧?”
连城冷笑:“别人说个善意第三方可能有人信,你?哈!你头上还顶着你爹那个“钟”字呢,你说我师兄信不信?——而且那是法律层面上的事,我师兄的手段你没见过也该听说过,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
钟晓挠头:“我只听过拓本那事儿。”
连城:“哦。”
“哦是什么意思?”
“哦的意思就是你不知道就算了。”
钟晓看她没精打采,知道她这会儿懒得说,倒也不追问,只问:“那他哥——”
连城摊手:“很明显他和他嫂子都不知道。”——她对于程邺说到底是推测,没锤。
钟晓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那不管了。我们先去吃饭。”拉着连城往楼下走:“这地儿荒吧,吃个大排档都要过江——”话至于此,远远看到客厅里的光和沙发上坐着的人,登时就卡了壳。
他喉咙里咕噜了一下:“爸……”
钟原今年五十出头,在文博行业里不算老;家学渊源,谁见了不尊称一声“大师”。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旋转楼梯上那个兔崽子。他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小兔崽子的手就像被烫了一样垂下来。
“我和你说过什么?”
“不要随便带人回来。”钟晓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老子原话是“别把你那些狐狸精带回来,脏了我的地方”——钟少爷很委屈,明明他口味驳杂,不仅有狐狸精,还有哈士奇——可惜他老子一个都不欣赏。
“爸,”钟晓小心翼翼地说,“郁小姐是公司文化总监……”
“郁小姐?”钟原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抑郁症的郁?”
连城:……
她现在知道钟晓不容易了:“郁郁葱葱的郁——就好像钟先生是黄钟大吕的钟一样。”
钟晓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总算连城给他面子。她要是反问一句“您是丧钟长鸣的钟吗”他只能跳楼了。
钟原再哼了声。两个人走下来,总算让他看清楚了今儿他这个混账儿子敢带回家的女人,倒确实不像那些——起码没那么年轻。总有二十三四了吧。货腰这个职业,这年岁算是到头;穿着也寻常,皱巴巴的。
要不是伶牙俐齿讨人嫌……钟原这一念未了,就听儿子殷勤说:“爸,连城是博士。”
“博——什么博呐?”
钟晓要抬出袁湛的招牌,连城抢先道:“艺术鉴赏。”钟晓虽然不明所以,倒也没吱声。钟原眼皮子都不抬:“这种花架子也值得拿出来说?”钟晓是恨不得把连城这年余的丰功伟绩都给他老头吹上一轮——就是没这胆。
就听他老子又刁难道:“艺术鉴赏吧——来来来,看看中堂这件画怎么样?”
连城远远看了一眼:“好画!”
钟晓一乐。
“怎么个好法?”
“李可染画了这么多件雨过江南都是春色,难为钟老先生找到这件秋色应景。”
钟原:……
“应景”两个字就把他给打发了,倒是很会省事。
“如果我告诉你是赝品呢?”
钟晓头皮一麻:他老子就爱为难人。
就听连城笑吟吟问:“钟先生肯出手吗?——要是钟先生有意出手,这件“赝品”我买了!”
钟原:……
他发现了,这回他这个混账儿子是真领了只狐狸精回来——不是那种傻头傻脑光有皮相的东西。
“算你有点眼力。”钟原悻悻道,“这么有眼力,怎么看上你边上那头蒜的?”
连城收了笑,连背脊都挺直了。她把手插进钟晓手臂弯里,正色道:“我不知道钟老先生对小钟先生有什么误解。小钟先生聪明又能干,他肯赏脸陪我吃饭,是我的荣幸。如果钟老先生没有别的指教的话——”
钟原:……
他还能拦着他儿子陪人吃饭不成?钟原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请、便!”
钟晓沐浴着他爹“关爱”的目光,腰腿都是僵的——他算是知道僵尸为什么走路姿势清奇了。一直到走出视线范围,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的妈呀,我这是在阎王殿门口打了个转,你摸摸我脑袋还在不在?”
连城无语:“你爸是充了多少话费才拿到你这个赠品?”
钟晓:……
钟原回头瞅了瞅他那件李可染,忽然大笑出声:他家养的小兔崽子,还真长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