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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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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我找过你。”程郢说。
他看到她微微扬起的眉,这是个意外的表情。她想不到她失踪之后他会找她吗?他不由自主摸到她的面孔:“你打的退学报告是因病,老师不信,我也不信。我去了你老家——照入学档案的地址记录。”
她始终没有解释过,对他没有,对袁湛也没有。
她这次回来,袁湛交代他不要问,“那孩子没准是有苦衷。”老人家见过的风雨多,经历的事情也多,他能够体谅。
他也想。
他想放过她,也放过自己。但是他做不到。
“你不住在那里。”他说。
连城低低“嗯”了声:“我搬家了。”
“我向左右邻居打听,”程郢说,“他们都没有听过你的名字。我于是问,这附近有没有一个从小就很会画画的孩子。”
有技能的孩子很少有家长能忍得住不炫耀。
连城心里往下沉,她也知道这么个找法,没有找不出来的。
“……后来找到了你当年的升学档案,找到你的新地址,也已经人去楼空。”程郢说,“我从前总以为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一直到……才发现原来真有人能消失得很彻底。”
连城觉得自己应该退一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被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你的新邻居说你把父母接走了。”程郢的声音淡下去,那是四年前,她还没有遇到钟晓,一个穷学生,哪里来的财力?
程郢柔声道:“连城,这里就我们俩,你和我说实话……”
连城豁然抬头,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叫“不要!”
“不要问!”
“不要问那句话!”
但是还是来了:“……你和我说实话,连城,这批货,是不是你做的?”
连城脑子里“嗡”地一下,有根弦断了。
无数的声音涌出来,有的在说“终于来了”,有的在嚷“我早就知道”,有的在问“你怎么就想不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山呼海啸:她当然、她当然无法证明不是她做的。
怎么证明?
“连城?”
“我说不是你信吗?”
“你说——”
“我说不是!”
“但是你也不肯说,你在哪里看到的真迹;你看到目录就已经知道是假的。”程郢说,“我想要信你,我找不到理由。”
你当然找不到。连城心里想。这就是、这就是个……陷阱。
“连城——”
连城退了一步,她终于能动了:“这东西我是能做,但是天底下能做的又不止我一个。我说不是我,你不信;你要是信,就不会问。你们要是能拿到证据起诉我,我认罪伏法;不能……我就不奉陪了!”
等在门外的许唯只来得及看到她面上苍白。
许唯追了几步:“郁小姐?”背影很快消失在长廊尽头。许唯只得回来:“郁小姐她——”
程郢没作声。
“这岛上打不到的,郁小姐就这么……要不要安排车送她?”许唯又问——虽然现在可能有点晚了。
程郢咬牙道:“不必!”
——钟家就在附近,钟少爷的人,犯得着他来操心么。他心里像是揣着一把火,火里还有刀,偏又冷浸浸地冒着寒气。
他往剩下的密封箱走过去:“我们继续。”
“阿郢!”许唯拉住他。
程郢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许唯会意松手,却还是说道:“她……她不肯说就算了。被发现总是件好事,好过到时候措手不及。我先改了清单,通知新闻发布会延期,其他再慢慢儿想办法……”
程郢开箱取出一只青花瓷盘。他听得见许唯在说话,只是听不进去。他怎么都想不到连城会丢给他那几个字:“认罪伏法”。她说“我说不是你信吗”,她说“我说不是你也不信,你要是信,就不会问”。
是,没有四年前那件事,他不会这么想,就不会问;如果她没有这消失的三年;或者如果她再出现,不是跟了钟晓……那个文物贩子的儿子。
如果……哪里来的如果。
程郢有时候会想起四年前去A市的夏天,七月到末,暑气仍盛。A市不是偏远山区,有很方便的高铁可以抵达。
地址就在市中心。
一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丁字路口,穿校服的中学生成群结队地从马路对面涌出来。药店、水果店、蛋糕房,小超市,琳琅满目,光彩照人。一门之隔,背后是城市的补丁,二十年前的老建筑。
程郢从那里出来,太阳晒得他头昏眼花,一路浓荫亦不能减弱它的威力。
他进冷饮店要了杯咖啡,咖啡里加了太多的糖;店里响着十年前的老歌。隔壁卡座的中学生好奇地打量他。他没有在意。他心里回想老人的话:“郁家?你当然问不到——早不住这里喽!”
“……很久没听到消息了。”
他这时候问自己为什么要来。大约是履行一个男友的义务?一个人突然消失,除了户口本上至亲,会孜孜不倦寻找的,也许就只剩下恋人。他想过如果是他失踪,她应该会找他,但是会找多久,他也不知道。
有些原本想起来很笃定的人、很笃定的事,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发现是幻觉,比如连城。
他像是从未认识过她。
她在石窟里拍照,在大佛下写生,在暮色里与他并肩而行,在告白失败后默默吃烧烤;许唯和他说分手,接踵而来多事之秋,他想也许他是需要一个人陪他熬过去,那些所有人都欢笑甜蜜的日子,圣诞,七夕,情人节。
他说:“你上次说,想把喜欢的人做成佛像——现在还想不想?”
她抬起头,眼睛里有欢欣的颜色。
“那我们试试吧……如果你想的话。”他未尝不知道那对她不公平。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程郢想,所以她走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恋。她给袁湛打了退学报告,没有留给他只言半语。他对她所知,是朝夕共处两三年,节日互赠的小礼物,半卷没摹完的画。
他不知道她的过往,她从未提及——
“……有十多年了吧。”老人家出着神,“一家子高高兴兴出门旅游,碰上事故,大事故!新闻都报道了好几天,好像是……火车头都撞坏了。”
“给了赔偿金,好几十万呢。那会儿钱还值钱,不能和现在比。现在这物价,猪肉都买不起咯。我说哪来了?那孩子,哦,那孩子小,亲戚来了七八家说要领养,在灵堂上吵。她跟其中一家走了。”
“哪家?这就不清楚了。咱们这院子呀,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我们这些老背晦,将就住吧。后来搬进来的那些,嗨,他们知道什么呀!那孩子当初学画,在院子里到处逮人做模特,精乖的……”
他不知道这些。他猜知道的人极少。绝不回望也许是她的宗旨。但她还是对许唯耿耿于怀。
程郢起身拿手机。
“程教授?”钟晓十二分的意外:程郢竟然会有电话给他。
“连城在你那里?”
钟晓眼睛看着笔记本,却含笑道:“……刚接到人,程教授要她接电话吗?”
程郢丢下手机。
许唯笑说:“这下放心了?”
程郢问:“你之前见过她?”
“谁?”
“连城。”
许唯摇头:“你这个小师妹聪明又漂亮,我要是见过,我肯定会有印象。”
“她那时候……”程郢说了四个字,又猛地收住,默默然看了一会儿手里的陶壶,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回市区?”
“啊?”
“你老不回去,我哥一个人住也不是事儿。”
许唯垂下眼帘:“当然是……等等,你哥什么时候一个人住了——你不看娱乐新闻吗?”
程郢:……
算他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