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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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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凌霜大喊出声,却见凌霄早已拔剑出鞘,剑身挡在自己身前,将来势汹汹的飞刀结成冰棱,化去气势和锋芒,落在地上。
昨天晚上调息许久,没想到功力竟有了恢复的架势,凌霄虽然心里惊异,却还是冷着脸,将剑斜在身侧。
“方公子,出来吧。”
三五个黑影从林子里闪出来,单脚挂在路旁的槐杨高处,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下面的情况。
石灰色的身影从林子里慢悠悠地出来,与这萧瑟凋零的残景相得益彰。方齐山手上拿了一把折扇,优哉游哉地轻摇,信步走到凌霄面前,脸上挂着的笑意久久不散。
凌霄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树梢上的人,冷冷地说:“方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方齐山唰地一声收起折扇,挑了挑眉:“没什么意思。最近有好些日子没与凌大公子切磋,手痒得很。正巧家里来了几个新人,特地带他们来瞧瞧凌大公子的厉害。”
方齐山虽说纠缠不休,脾气火爆,但还算依着江湖规矩,每次都是独身前来,这次带了这么多人,还如此气定神闲,凌霄心上骤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此行匆忙,怕扫了方公子雅兴,不如择日再向方公子请教。”
凌霄欲驱马离开,却被方齐山挡住了去路。
“择日不如撞日。我堂堂方家少爷,带了这么多人前来观战,总不好在他们面前丢了面子。凌大公子,接招吧!”
话音未落,方齐山飞身而起,一道道飞刀再次朝着凌霄迎面而来。
凌霄一个翻身从马背上凌空而起,挥剑朝方齐山而去。
凌霜望着树梢上的几个黑影,担心这几个人对凌霄不利,也从马背上翻下来,准备跟上厮打的两个人。只听到枝头哗哗一阵响,树上的黑衣人转眼出现在凌霜面前,将他围了起来。
凌霜往外走一步,几个人就跟着他走一步,不放他出去。
“方家到底什么意思!打不过就要灭口吗!我凌霜就算武艺不精,起码也是凌家二少爷,你们动一下试试!”
其中一个黑衣人眯着眼道:“凌二公子,我们家少爷跟凌大公子比武,两个人足够了。我们不插手,也希望二公子不要插手。”
凌霜朝着凌霄的方向望去,两个人愈打愈烈,越行越远,眼见着就看不到人影。凌霜担心方齐山耍诈,硬是腾空跃起,借着浓密排布的枝干,朝着两个人的方向而去。黑衣人见状,忙跟了上去,硬生生地挡在了凌霜跟前。
“我说我功夫不好,你们还真信呐!好,既然你们执意纠缠,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凌霜心上着急,一时气不过这几个跟屁虫,与他们兵刃相见。
方齐山留心这里的动静,远远地望见这一幕,高声道:“看来二公子也耐不住性子,急着跟我们家的人切磋呢!”
凌霄闻此,忙转头看去,发现凌霜正身陷黑衣人的围攻,明显落了下风。
方齐山见状竟收了手,幸灾乐祸地说道:“哎呀,这几个新来的不懂规矩,不知道二公子的金贵,若是手下没个轻重,伤了二公子……”
不等他说完,凌霄狠狠地瞪了方齐山一眼,抽身朝着凌霜而去。
方齐山勾唇一笑,从袖中掏出缚灵锁。兵不厌诈,比武之中,分神是大忌。等了这么久,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是时候见分晓了!
凌霄赶到凌霜身边,一剑挑开朝他而去的利刃,剑锋寒气刺骨,将黑衣人逼退了几步。
“哥,你没事吧!”凌霜背靠凌霄站着,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
“我能有什么事,先管好你自己吧!”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凌霄的心上猛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不同于以往的重负沉担,那是一种不曾有过的酣畅淋漓,直让人觉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凌霄醍醐灌顶般骤然明白,原来他看不清的那个自己,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他看不清的那个他们,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黑衣人同时朝二人扑来,凌霄剑身一寒,朝面前的人凛冽而去。跟他们过了几招,凌霄心里恍然明白,这招式他昨日才领教过呢!凌霄眸上一沉,手上的剑更渡了一层冰霜。
凌霜知道自己打不过,一味地躲闪,眼看着剑刃朝自己迎面而来,下意识地仰身下腰,看着锋刃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鼻子险些蹭没了。
“不要脸的大哥们,你们下手轻点!多少姑娘都倾慕这副面容,要是刮着蹭着,你们可赔不起!我倒是不介意这副皮囊,但是毁人家姑娘的幸福就是你们的不是了,你们说对不对?”
黑衣人也不傻,很快抓住了凌霜这话的重点。
“你说谁不要脸!”
凌霜故作惊讶:“当然是你们了。这光天化日,你们却黑布遮面,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凌霜虽然打不过这几个黑衣人,却想当然地以为,他们这点小把戏,根本打不过凌霄。连方小怪都不是凌霄的对手,更何况这几个小喽啰!想到这里,凌霜放下警惕,嚣张放肆起来。
黑衣人被凌霜的话气得横眉冷目,瞳孔放大,里面的红血丝若隐若现。
凌霜装作看不见,一边忙着闪避刀剑的锋芒,一边不在意地说:“听我一句劝,长的不好不是你们的错,天下人这么多,哪能个个都像我这样玉树临风呢!但是吧,做人不能太看不起自己,你看看你们跟的东家!好不容易出趟门,还不让你们光明正大地露出自己的面容,脸都不让要,你们还跟着这种人做什么!我可奉劝你们,总是这样遮着脸出门,将来是没有姑娘愿意跟你的……”
方齐山飞身攀上高处的枝干,见凌霄被黑衣人牵绊,寻了个空档,放出了缚灵锁。
这下绝对是稳操胜券!方齐山一直纠缠凌霄,想一试缚灵锁,总也找不到机会。现在好了,凌霄分身乏术,还要照看他那个不中用的弟弟,真是天时地利的好机会。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爹这个主意虽然说出去不大好听,但还算奏效。这老头也真是的,这么好的主意,非憋在心里,等着我次次无果之后,才舍得告诉我。走着瞧!等我的缚灵锁打败了缩骨功,好好让老头看看,谁才是天赋异禀的不世之才!
凌霄如果心里没鬼,怎么会怕缚灵锁!定是他们家的缩骨功没本事,抵不过我精心炼制的神器,才多番推脱。这次要是成了,我方齐山可就是打败凌霄的第一人,莫说是洛水,整个中原都要跟着颤一颤!
方齐山越想心里越美,好像自己已经赢了一样,嘿嘿地笑了起来。
当下冬寒,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大雪。雪如素蝶,随西风飘摇舞动,玉影蹁跹,梨花满地。今年的雪这样大,来年定是一个好收成。
缚灵锁自空中展开,哗啦啦一声巨响出现在凌霄头顶,劈天盖地而来。缚灵锁张开冰冷的爪牙,呼啸而来,得了猎物的瞬间收紧,砸在地上,将里面的人锁得不能动弹。
方齐山见缚灵锁得手,迫不及待地从树上跳下来,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得意忘形地晃着身子朝缚灵锁走去。
“凌家不是自称有什么缩骨功?还说可以破我的缚灵锁?真是不自量力!”
一旁突然响起了掌声,凌霜拍着手走到方齐山跟前,露出夸张的神情:“厉害啊!方公子这缚灵锁真是上缚神灵,下锁妖邪,非人力可破!方公子这样的神器出世,可谓是威震天下,名震四海,以后江湖上,都以方家为尊,奉缚灵锁为圣器,才能彰显我们方公子的丰功伟绩!”
这番话从凌霜嘴里说出来,让人心生怀疑,言语里却将方齐山捧到了天上,听起来十分受用。方齐山频频点头,没有注意到黑衣人的眼色。
凌霜见方齐山自鸣得意,话锋一转:“这么做好是好,只是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什么问题?”方齐山正飘在云彩上,突然被人说有问题,不满地斜眼瞥过去。
“你得问问他,答不答应。”
凌霜往边上让了两步,露出身后凌霄冰冷的神情。随着天寒剑法的施展,手上天寒剑的剑身早已结出了锋芒毕露的寒冰。
方齐山看到凌霄,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仔细朝着缚灵锁看去,才发现里面的人是他带来的。
方齐山想起方才被捧上天的得意,恼羞成怒,心上的怒火顿时烧到头顶,雷电交加的眼眸里闪过杀意,冷冷地看向凌霄,摆手示意黑衣人跟着自己撤走。
见方齐山再次逃走,凌霜可高兴坏了,站上前对着尚未远去的背影喊:“又走啊,手下败将!知道自己不行就不要一次次地自找麻烦,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喜欢自取其辱。这次回去多练练剑法,比什么都顶用!总跟你这个臭棋篓子下棋,我哥还不乐意呢……”
突然,凌霜眼前一黑,一个影子倏然出现,挡在他身前。叮当几声清翠的声响,几个飞刀被凌霄打落在地。猛地向前迈步,凌霄腹上的伤口被牵扯,身体的速度当即慢了一拍。
“嘿,我这暴脾气!怎么着,都要逃跑了还不死心,每次都是暗器,能不能有点新鲜的……”凌霜绕到凌霄前面,叉着腰对着远去的黑影大喊。
方齐山听到了凌霜的叫骂,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一次,足够新鲜,希望你们受得起!
几个影子愈行愈远,凌霜骂够了,清了清喉咙:“哥,你刚才真帅,就这么啪啪两下,就……”
凌霜学着凌霄的样子,伸出手胡乱比划,不经意看到身后的凌霄,顿时四肢僵直,连血液都有些凝滞。
“哥!你怎么了!”
凌霄的颈处插着一根细如毛发的银针,还没等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身上已经全然没有了气力,脚底不住地发软,用剑撑着才能勉强不倒下来。
凌霜回头去看的时候,凌霄额上渗着大颗大颗的冷汗,原本如玉般温润的面容如死灰般惨白,唇上也毫无血色,微微颤抖。
“哥!”
凌霜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赶忙上去架住凌霄,不知道该怎么办。
凌霄强抬起手,将银针拔出扔在地上,气力不接地说:“针上被……被……下了毒,这里距洛水不出……半日,快……送我……回家。”
“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凌霜扶起凌霄,看着周围一模一样的树木,枝丫,只会打圈乱转,不知道该往哪走。
“回家……我们怎么回家!哥,我们怎么回家?”凌霜眼前逐渐模糊,迷茫无助地看着四周,不知身从何来,去向何处,急得差点要哭出来。
“大少爷!”
车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看到凌霄的样子,赶忙上前扶着,带着凌霜朝林子外走去。
方才车夫见有人前来挑衅,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躲进了林子里,听到没了动静才敢出来。
车夫带着凌霜,找到了来时的车马。如今的情形,骑马是不能了,按着凌霜的吩咐,车夫将行李全部丢下车,扶凌霄躺在板车上,急速往洛水赶去。
“哥,我们回家!你可不能睡,千万不能睡!你看着我,跟我说说话!”
凌霄的意识忽强忽弱,眼神涣散。凌霜蜷坐在凌霄旁边,心里怕得要死,不住地摇晃凌霄,轻轻拍打他的脸,不让他睡过去。
“我……”
凌霜见他要说话,赶忙俯身去听。
“好……冷。”
“冷!”凌霜听了,第一反应是去寻找可以铺盖的被褥,却只见车上空无一物,方才意识到,为了加快行车,车上的东西早被丢了下去,“冷!怎么办,怎么办!”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凌霄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衣。凌霜不知所措,四处乱翻,找不见任何东西,发疯似的扯自己的头发,自己朝自己发脾气。
突然一晃眼,凌霜看到了自己身上厚重的棉衣,绸缎,还有貂裘披风。
凌霜体热,易染风寒,冬日里穿得比寻常人还要多。凌霜想都没有想,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盖在凌霄身上,这才发现,凌霄的肩膀,腹前,已经晕出了大片阴暗的血迹。
血?为什么会有血!
凌霜强忍着心上的酸痛,故作镇定地将衣服裹在凌霄身上,不想让凌霄觉察到自己心里的恐慌。
“哥,不怕,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凌霜担惊受怕,身上脱得只剩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冷,仍觉得这些东西不够,将身上冰凉的凌霄抱在怀里,把手搓热了贴在凌霄脸上。
凌霜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无所不能的凌霄会倒在他的面前,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
原来,他只是我哥,不是神。
“哥,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凌霄自小练天寒剑,身上一向清寒,冬日里尤甚。凌霜抱着他,感受怀里身体的冰寒,一点点化进呼啸刺骨的北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带走了他身上的冰魂,雪魄。
“哥!我胆子小,你不要吓我!”
逐渐消散的冰寒在凌霜心里笼上一层强烈的不详。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凝出了雨水,跟着无休无止的飘雪,打湿了凌霄的衣襟。
泪水先一步将他的情绪外露,凌霜再装不出故作冷静,装不出微不足道,装不出不甚在意。明明已经崩溃神伤,明明已经心碎肠断,明明这是他此生最在乎的人。
我求求你,不要带走他。
不要说什么人定胜天,事在人为。当死神带着轮回之笔,在人的眼前,画下那道生与死的鸿沟,人才会明白自己的卑微和弱小,卑微如尘土,弱小如蝼蚁。
在这道鸿沟面前,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以那颗无助至深的心,祈祷,哀求。
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凌霜突然看不懂自己了。他活了二十年,究竟为了什么,究竟在追逐什么!想要的就在眼前,他到底还在追逐什么!
凌霜心里又是惊怕,又是悔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上早已冰凉。强劲的寒风带着冰雪,狠狠地往他的身体里钻,在他的血脉里,留下了雪的痕迹。
车轮沿着小路上疾驰而去,在纯净无瑕的白雪上划出两道清晰的辙痕,难以回环。
赶到家里,凌城主急忙寻了最好的大夫前来医诊。凌夫人听到消息,还没等看到凌霄,已然哭昏了过去。
凌城主紧张地看着大夫诊断,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薄汗,大气都不敢出。
大夫一番施针诊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大夫,怎么样!”
“大少爷中的是奇绝之毒,无药可解。就算是及时医治,也会落下残疾,现下已经耽误了这么久,毒入血脉,已是回天无力。”
凌霜怔怔地看着凌霄,听到这话,一把抓住大夫的衣领,咆哮道:“你什么意思!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必须有办法救他!大夫,你说,只要这世上有的奇草异方,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得到!大夫……”
“凌霜,你冷静一点。”凌城主闻此噩耗,心头一凉,语气里已然凄凉,却还是稳住情绪,拦下凌霜。
“除非……”大夫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这句话。
凌城主听了,顿时又燃起希望,抓着大夫的胳膊问:“除非什么!”
“除非一命换一命。”
“什么意思!”凌霜有些失了神志,他才不管什么伦理正道,他只要凌霄活着。
“此毒只入血脉,若有亲者,愿用自身血脉换下病者血脉,则性命无忧矣。即便如此,这一身的武功也救不回来了。”大夫说完之后,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在害人,忙补充道,“此法只在古书中有载,成与不成……”
“我来。”凌霜声音低沉,眼睛里刻着不可动摇的决绝。
“二少爷,你可要想好了……”
“我想好了。”凌霜抽出一把匕首,“我与他一母同胞,一脉相成,我的血一定可以。”
“如若失败……”
“如若失败,我陪他一起死。”
凌霜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转身望向凌霄,心里在想,他受不住冷清,如果路上没有我陪着,该有多寂寞。
银烛冷光,帘栊低卷。乱云薄暮,皓色迷离。急雪乍起,吹作水袖舞回风,坠不尽梨花相思雨。
据凌府的邻里说,那两个月里,凌府门户紧闭,有进无出。深冬的雪下了一层又一层,屋檐下的冰棱结了一根又一根,将凌府门前的出路堵得死死的,没有任何走过的痕迹。
本来就是冬天,凌府却透出比冰雪还要清冷的气息。寒风由深院而来,不自知地带了一股阴凉和枯朽气息,让人毛骨悚然。路过的行人也不愿在门前逗留,都裹紧棉袄,疾步而去。
这两个月,凌府成了连风都不愿意踏足的地方,却总有人坐在斜对面的茶馆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是喝茶。
沉寂了两个月之后,凌府的大门吱吖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三三两两的人腰间系着白布,手上拿着素带和白花,挂在了凌府匾额之下。
喝茶的那个人停住了所有动作,死死地盯着凌府大门。
门前的下人,扫雪的扫雪,张挂的张挂,各自寂静无声,默言不语。沙沙的扫雪声不住地在廊前回荡,听得人心烦意乱。
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个苍蓝的身影。那人形容消瘦,双目无神,脸色比地上的积雪还要凄白。这人站在凌府门前,呆滞地看着对面的屋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爷,该吃药了。”白叔从身后出现,对这人说。
“好。”
转身之际,毫无神采的眼神扫过茶馆。茶馆里的人见他朝这边看,预备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慌忙侧过身去,拿起茶杯挡在自己脸前。
早猜到是你了。
只在转身的刹那,腰间的玉佩飞转着翻过身来,上面的“霄”字在雪光的映照下,寒气逼人。
白练高悬在凌府门前,黑色的“奠”字在白纸糊的灯笼上显得异常单薄。风从庭院吹来,卷起一片片纸钱洒落门外,粘在雪地里,被路过的车轮碾过,沦入泥泞,不忍追寻。
消息风一样地传开:凌家二公子,暴毙身亡。
前来祭奠悼念的江湖人士往来不绝,故作悲伤地将凌府门前的积雪碾碎污染,心里却在想,年下正是多事的时候,这凌二公子真是死了都不省事,非要在寒冬腊月里出事,平白让自己跑一趟。
凌霄一身素衣站在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进进出出的访客,眼里如死一般寂静。
有人见凌霄清瘦至此,前来劝诫。凌霄看也不看这些人,只是呆滞地站在那里,不知在看什么,不知在想什么,不知在追忆什么。
不知过了几日,一辆熟悉的马车从街头缓缓行来,从上面下来一个米白素裳的熟悉身影。
那身影缓慢地走到凌霄跟前,轻声出言:“逝者已矣,你别太伤心了,凌霄哥……哥。”
钟离秀一开口,凌霄就听出了她的声音,眼神突然动了动,看向她的眼睛。
“钟离妹妹,我知道你一向与凌霜交好,去看看他吧。”
凌霄的话还没落下,钟离秀的脸颊上已经有流星划过的痕迹。
钟离秀望着凌霄的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胸前的衣领,踉跄着地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哭声渐渐,烟火缭绕的灵堂。
钟离秀轻声道:“是啊,没有了凌霜,我以后找谁拌嘴呢?”
钟离秀死死地盯着灵堂,一步一停地朝里面挪去。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与家里的猫狗玩闹,正玩得开心,猛然有这么个信,听起来虚无缥缈,不甚明朗。那时候的我甚至在想,死就死了吧,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迟早都要有这么一遭。要怪只能怪你的命不大好,提前走了这么些年。
如今,我站在这里,眼前的棺木深重,密不透风。我知道你躺在那里,也不说,也不笑,我千里而来,喊你唤你,你也不知道起身迎我,只是躺着。
原来你不在这里,不在棺木,不在凌家。那你到底去哪了呢?如果在天涯,我可以去天涯找,如果在海角,我可以去海角寻。可是我找遍天涯海角,才发现你不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我只好去自己的脑海里寻,才发现那里,都是你。
这是我第一次对未来看得如此清晰,没有期待的幻象,没有忧虑的愁云,我看到暗夜笼罩的前路里,只剩回忆。
“钟离小姐!”
钟离秀没能走进那一道门槛,结结实实地倒在门庭的石子路上,摔得遍体鳞伤。
醒来后的钟离秀情绪极其不稳,时而悲伤恸哭,时而含泪冷笑,形容枯槁,面目憔悴。钟离伯父见她悲伤过度,便在凌家安顿下来,等她修养好身体再做打算。
过了两日,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凌家门前。
“凌城主,节哀顺变。”
凌霄看着前来的方齐山,眼睛里少见地翻涌起来。方宗主被人带进去,方齐山走到凌霄身旁,冷嘲热讽地低声说:“我原以为凌大公子是正人君子,原来是个卑鄙小人。用自己亲弟弟的命来换自己的命,如此恶毒自私,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方齐山故意说出这番话来激凌霄,凌霄却依旧冷冷地看着前方,没有任何反应。方齐山心里拿不定,压低了眉头冷哼一声,走了进去。
凌霄的拳头握得嘎吱乱响,咬着牙,跟了进去。方家居心叵测,他可不想在灵堂上出什么乱子。
方宗主上了香,勾着嘴角对凌城主道:“凌城主不必太过悲痛,凌二公子虽逝,这不是还有凌大公子呢吗!两个人形貌如此之像,也可聊慰相思之苦。”
凌城主自然知道凌霜因何而逝,看着方宗主的眼睛恨不能喷出火来。
“两个人再像,凌霄也只是凌霄,替代不了凌霜。”
“是吗?凌城主自有办法分辨两人,我们外人就不行了。两个人双生落地,你说站在这里的是凌霄,我信,你说他是凌霜,我也信。是与不是,凌城主这个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