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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5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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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都脸上的表情是袁佑愉从未见过的,他深深地看着她,而她却在以同样令人心碎的目光注视着另一个男子……
袁佑愉在心中苦笑,虽然早已有自知之明的退出了,但如今亲眼见到,心却仍是痛的啊。
很久很久之后,湖都才将目光收回,挥手擦掉脸上残余的泪水,粉嫩的唇紧抿了下,如果了解她的人就会知道,有什么主意已在她的脑中成形。
“刘总管?”湖都开口。
“奴才在。”刘悦恭立一旁听候。
“今日天气晴好,”湖都望着天边的云朵,说道:“你猜太后她老人家会不会来御花园一游呢?”
刘悦顿了一下,立即明白了湖都的意思,虽轻皱了眉峰,但仍是道:“奴才大胆揣测,湖中荷花开得正盛,太后老祖宗定是不会错过此等良辰美景的。”
“好,那你忙去吧。”湖都的唇角轻扬,眸中闪着亮晶晶的光,却在刘悦转身欲走时又叫住了他,交待道:“在去办事之前,先为我找壶酒来。”
“酒?”刘悦重复,想了想却没有多问,应了声:“喳。”
“我看不用刘总管多跑一趟了。”袁佑愉收敛心神,上前道:“下官这里就有一壶,湖都格格看还称心否?”
湖都转身,见是袁佑愉,不禁喜道:“袁佑愉,怎么是你?”刚刚一直没发现到他的存在。
不及回答,按照宫中礼节,袁佑愉和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侍卫得先向湖都行礼,此时身在宫中,人多眼杂,湖都自然知道繁礼不能免,于是只能一板一眼地虚扶了下,让他们起身。
“下官正下值准备出宫,听闻格格要酒,便前来奉上。”袁佑愉将腰间的酒壶取下来,递给湖都,说道。
“对哦,你在宫中当值,一时之间我倒没想起来。”湖都接过酒壶,打开木塞,一股浓香四溢开来,心下欢喜,道:“就是这个了,谢谢你,袁佑愉。”
我究竟在做什么?
拓祯站在湖心亭里,面对着碧绿的湖水,狠狠地一掌击在护栏上,惊了在亭外随侍的小铁子,小铁子忧心地望了望亭中主子,心知主子此时心情坏到了极点,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希望刘总管可以顺利见到湖都格格,那么,主子与格格之间还有一线生机。
握紧护栏,任由栏杆的棱角深嵌入掌心,却依然无法缓解头脑中那份铺天盖地般的懊恼情绪。
天生的心疾令他早就练就了一份凡事处之淡然的个性,已经很少有些什么事情可以令他烦燥至此。
但是现在,他真的恨死了自己,甚至恨不得自己就在下一刻死去,一了百了。
他爱湖都,所以为了湖都的幸福,他愿意放弃自己从小到大最深的渴望……但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现在他却要牺牲另一个女孩子的未来……他是何其自私。
每天,他都可以看到那个即将成为自己侧福晋的女孩子开心得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待嫁娘,他的心里就充满了负罪感,因为,即使他娶了她,她也绝不会得到他一丝一毫的温情。
给了湖都的心,再也装不下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小角落,即使湖都会在他大婚之后,将他的心弃置无底深谷……
拓祯猛地打了个寒颤,在他大婚之后,他和湖都,就真的再无可能了,这项认知就像一把千斤锤,每想到一次,都会重重地击在他的心上,然后,疼痛便无法抑制地蔓延……一丝丝,一缕缕,牵动着所有的思想和神经,紧绞着绝望,几乎令他喘不过气。
初秋的御花园,假山绿树,拱桥碧湖,芙蓉细柳,莺歌燕舞,好一派金色之景。
但,骄阳再烈,已暖不进渐趋碎裂的心。
捂住左胸口,拓祯清俊的容颜浮过一丝无奈的笑。这里,从去年夏天就开始示警,轻微地,一点一点地啃噬,即使是严太医也在他强装的康健中难以察觉,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的生命正在流逝,只等哪一天,再也搏动不起最后一次心跳,那么,他就永远解脱了。
也许,他该让这一天早一点到来?拓祯的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注定活不长,他何不早一点了断自己?那样,也不用为害了尼楚贺那可怜的姑娘而自责……不,也不行,他立即又将这个想法否决掉了,因为他忽然想到,如果他过早的离世,那么,湖都必定还是逃不过选秀的命运,湖都一样不能够自由地选择结婚对象,那样,他拼死所做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
拓祯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后呼出,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撑到湖都超过选秀的年龄,牺牲尼楚贺也好,牺牲任何一个谁也好,他只要湖都幸福,哪怕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耻而卑鄙。
当这个主意打定后,拓祯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无波。可是,就在他转身准备回寿真宫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个突来的冲击力令他整个人顿在了那里。
他感觉自己正被人从身后抱住,是一个绵软的女子的身体,头靠在他的背上,纤细的双臂伸在他的胸前,紧紧的,带着份倔强和执着。
拓祯没有急着挣脱,因着心底里的那份直觉,他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湖都,是你吗?”停了一会儿,拓祯才问。
湖都没有出声,只是几不可微地点了点头,这样子抱着拓祯,还是第一次,她竟然无比贪恋着此刻的温暖。
但是,拓祯为什么会这么瘦?他在她怀里,她几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肋骨的根根分明,从前,她也曾靠在他的怀里,那时,拓祯的身上虽然也没有几两肉,却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令人如此心疼。
蓦地,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浸湿了拓祯的衣衫,点点暗影。
拓祯,你对自己不好,很不好,你忘了你曾答应过我什么吗?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好好吃饭,按时吃药,因为就算你自己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但是我在乎,我要你每一天都是健健康康的,无病无痛的站在我的面前。
你答应过我的,你曾答应过我的,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坏蛋,你害我这么难过,这么这么地难过。
你还自以为是的决定我们的未来,你还骗我说我们之间根本不是爱情,你还……你还要娶别的女子……你也真狠得下心肠?
“湖都,你怎么了?”拓祯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了,他开始心慌,面对一言不发的湖都,六神无主起来。
很久之后,湖都才缓缓放开拓祯。
拓祯立即转身,但是湖都一直低着头,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于是,他便更加紧张起来,而随着这份紧张传来的,则是他闻到了湖都身上浓烈的酒气。
“湖都,”拓祯攫住湖都的肩,惊问:“你喝酒了?”
湖都低着头,脸上哭得稀里哗啦的,还得用力回想曾经看过的几个哥哥喝醉酒后的样子。
“为什么喝酒?”拓祯的眉心越收越紧,“告诉我。”
湖都抬起手臂,猛地将拓祯的双手从自己的肩头甩开,瞪向拓祯,以一种怨恨至极的眼神。
“为什么?”湖都重复,然后不屑地笑,笑中有泪,她说:“拓祯贝勒爷即将大婚,难道我不该庆祝一下?怎么说,我也是你未来的嫡福晋啊。”
“湖都……”拓祯难掩心痛,低声道:“请你不要这样。”
“不这样我还能怎样?”湖都大声地吼回去,然后她说:“我爱着你,你却要娶别人,你还能要我怎么样?”
“什么?”拓祯以为自己听错了,湖都说爱他?湖都竟然说爱着他?
“湖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拓祯问的小心翼翼,即使他永远也不可能拥有湖都,但是他仍渴望听到湖都亲口说爱他,那样,他这辈子就已知足。
“我爱你,爱着你,爱着你,”湖都的声音很大,且字字斩钉截铁,到最后还尚不满足地强调道:“湖都爱拓祯,矢志不渝。”
拓祯呆呆地看着湖都站在自己的面前,听着她大声地对他说,她爱他,只一瞬间,他的整个人便彻底傻掉了。
此时拓祯的心里开出了一朵最绚丽的花儿,藤脉刹那间爬满了所有的快乐神经,令他兴奋得差一点儿把持不住自己,几乎就想这样将湖都狠狠地抱进怀里……可是,立即的,他又勒令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做,否则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于是,他将伸出了寸许的,想要拥紧湖都的手顿在了半空,然后慢慢地握成拳头,收回了身侧,用力得整个身体都在轻颤微抖。
他以为他的变化都只是细微的,没有人会看得出来,但是却逃不过从小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湖都的眼睛。
湖都心下一阵欢喜,却也气不过地想,拓祯,你能忍是吧?那湖都我只能出绝招了。
“湖都,我……我不……”果然,说不爱她,是这世上对他来说,最难出口的一句话。
但是,还没等拓祯说完,湖都已打断了他,满腹委屈地道:“你不爱我嘛,我知道的。”说着,湖都的眼泪是越流越多了,身子也开始站不稳地左摇一下,右晃一下。
拓祯有心帮忙,却又怕靠近她会泄露自己心底里深藏的秘密,湖都在暗地里对他的犹豫不决咬牙切齿,表面上却又得不露声色,尽量装成不胜酒力的样子,伸手扶住一旁的亭柱想台词。
打了个酒嗝,湖都无力地将头靠在柱子上,目光瞬间失了焦距,无比悲伤地说:“拓祯,我记得上次你和我说过,你不愿意娶我,因为你不愿意在未来的生命中,都与我在一起。”
珠泪顺着湖都的脸颊滑落,却如刀子划过拓祯的心脏。
“你说你一直把我当妹妹,你说我们之间不是爱情……”湖都沉浸在回忆里,哀怨地喃喃地说着,却又在下一刻忽然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看向拓祯,她皱眉问:“你要娶的那个尼……尼什么?”
“尼楚贺。”拓祯提醒她。
湖都的小嘴扁成了一条线,委屈地道:“记得还挺清楚。”
拓祯无奈,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再怎么不待见人家姑娘,要娶回家的媳妇儿总不能连名字都不记得吧?得,醉酒的人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爱她吗?”湖都忽然问。
“我……”就像他说不出不爱湖都一样,他仍然很难开口说爱湖都以外的女子。
“好啦,”湖都大声地抢白道:“我知道你爱她。”其实她也听不得他说爱别的女子的话,这一点,她无法逼他,也无法逼自己。
“因为你说过,你无法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哪怕是与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
拓祯沉默,如果湖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也只能默认。
湖都继续说下去,且离开了柱子,盯着拓祯的眼睛,步步紧逼:“你说爱情是轰轰烈烈的,爱情是非卿不可的,爱情是自私专横的,爱情是绝不允许他人介入的……”
拓祯看着她,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那么,你们之间如果是爱情,又怎么可能会接受我的介入?”湖都猛然提高了音量,质问道:“拓祯,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娶了心怡的媳妇儿后,又让我顶着个准嫡福晋的头衔痴等你的施舍,你想让我成为所有人的笑话吗?”
拓祯几乎被湖都逼退到了亭外,急道:“不是的,湖都,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可你就是这么做的。”湖都大喊,一把推开试图上前拉住她,对她解释的拓祯,并趁拓祯怔愣的瞬间,几步跑回到亭边,抱着亭柱迅速跃上了护栏。
拓祯惊骇,急忙上前要去抱湖都,可是湖都却已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对他喝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好,好,我不过去。”拓祯的一颗心整个儿提到了喉咙口,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打乱他所有的思绪,不给他丝毫冷静思考的机会。
“湖都,你要做什么?湖水很深,你快下来。”拓祯伸长双臂试图不着痕迹地接近湖都。
“我说过了,你再靠近,我就跳下去,你以为我是闹着玩的吗?”说着,湖都做了个松手要跳的动作,吓得拓祯立马顿住,再不敢移动分毫。
“湖都,你听我解释。”
湖都大喊:“我不要听,你不爱我,还狠心地让我成为所有人的笑话,我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脚下故意一个踉跄。
“不,”拓祯几乎被吓死,“湖都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气我恨我,但是你绝对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拓祯直觉地认为湖都现在的出格举止一定是喝了太多酒的关系,所以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哄湖都下来,只要她下来了,他就会稳住她直到酒醒,当她恢复成一个讲道理的湖都时,他再说服她。
“气你?恨你?我还有这个资格吗?”湖都脸泛潮红,抱着柱子,头轻靠在上面,话说虽然刚刚主要是将酒轻轻掸在了领口处,但是为了逼真,她也确确实实地喝了两大口,她没想到袁佑愉的酒后劲儿还挺大,现在居然真的有些醉意上涌了。
“你不爱我,我就去死,呃。”又是一个酒嗝,这回是真的。
“我爱你,真的,我是爱你的,湖都,别做傻事,求你。”拓祯再也抗不住地举双手投降,紧盯着湖都抱着柱子的手,怕她会不小心或支持不住的松开。
“拓祯,”湖都的泪再次落下来,他在说爱她,多么不容易,她才听到这句话,可是她不要他用诱哄的口气。
“你骗我,你说你一直把我当妹妹的,你骗我。”瞬间,那些因着拓祯的话而苦苦挣扎的日子又从眼前闪过,湖都顿觉十分委屈,拓祯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当他说他们之间不是爱情时,她有多么心痛。
“没有,我没骗你。”拓祯说得斩钉截铁,并且为了取信于湖都,提高音量,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我爱你,我从未把你当成是我的妹妹。”这一刻,就让我大声地告诉你。
“可是,”湖都黯然地说:“就算这样,你也要娶别的女子,不是吗?你明知道的,我无法与别的女人分享你的爱。”
“没有别人,”拓祯急急地保证:“我们之间没有别人可以介入,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真的?”湖都再问。
“真的。”拓祯点头确定。只要湖都远离危险,哪怕一会儿等湖都酒醒后,他告诉她刚刚所说的都是不能作数的、不想她轻生的谎话,哪怕湖都会哭着大骂他是骗子也都无所谓。
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都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那我不要死了。”湖都的笑瞬间在脸上释放开来,涣散的目光立时凝聚,大大的眼睛绽放出晶莹清澈的光芒,仿如湖心中开得正盛的水芙蓉,美得令人屏息,倒让拓祯愣住,有些措手不及。
然后,湖都伸出了一只手,示意拓祯可以帮助她跃下护栏,拓祯虽是心生疑窦,却仍是立即上前去扶,无论如何还是巴不得让她赶快回到地面上来。
不料就在这时,湖都脚下一滑,显些向后仰倒,拓祯眼急手快,迅速抱住她一个侧转,才令她险险躲过一劫,于是湖都就这样不小心的华丽丽地投怀送抱了。
秋风送荷香,满亭旖旎色。
两个抱受情苦的小人儿终于抱住了彼此,即使一个人耍了心机,即使另一个人只是贪念一时的忘情,他们仍是真真实实地相拥着,且谁也不愿意太快地分开,四目相对中,暗涌着情涛,注视着彼此,仿佛就是永远。
“咳……”直到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传来,两个人才如大梦初醒般地立即分开。
回头一看亭外来人,拓祯如遭雷击般怔在那里,久久无法成言。
不过,比起拓祯的大惊失色,湖都倒显得轻松许多,可以说,还有点沾沾自喜。
“湖都给太后老祖宗请安,给皇太妃请安,给瑶妃娘娘请安。”湖都小跑步来到众位长辈面前,跪下行问安礼,语音清脆,哪里还有刚刚醉酒装疯的调调。
太后禁不住莞尔一笑,对刚刚所发生的一幕早已看了个一清二楚,听了个明明白白,心知这是湖都丫头耍的小把戏,只有拓祯那个关心则乱的人才会看不出来。
“起来吧。”太后伸手,要湖都到她的身边来。
湖都起身后,将手放入太后掌中,颇有些女儿家娇羞的模样,低着头,俏脸红红地,轻声问:“太后老祖宗,刚刚拓祯的话,您可是都听到了?”
拓祯倒吸一口凉气,此时才终于缓过神来,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自然,哀家听得清清楚楚。”太后的笑意再也隐藏不住,拍着湖都的小手,肯定地点头,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太后看向拓祯,意思是,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拓祯缓缓来到太后面前,每一步都有如千斤重,然后,他慢慢地跪了下去,事已至此,众目睽睽,再也无话可说。
抬起头来,拓祯凝望湖都,心中百味杂陈,思绪千回百转,他想说,湖都,你怎么这么傻呀?
而湖都的笑却是那么地满足,仿佛在一瞬间拥有了全世界。
拓祯,你的湖都并不傻,有了你,湖都才会快乐,才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