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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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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不是爱情……我们之间不是爱情……我们之间不是爱情……
这句话在湖都的脑中炸开来,轰轰隆隆地像闷雷,令她愣在那里,瞪着拓祯,不知所措。
自小时候相识以来,湖都就很听拓祯的话,虽然拓祯从不对她说教,但是就算她再淘气任性,脾气再倔强,有时连承郡王夫妇都治不住她的时候,拓祯却能够轻易地让她乖乖妥协,从一匹小野马变成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所以,只要是拓祯说出的话,对于湖都来说,都是很有分量的,更何况拓祯说得是这么的斩钉截铁,毫无疑义。
所以,她忘了问自己,就算拓祯只拿她当妹妹看待,那么,她又拿拓祯当什么呢?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但是,湖都还太小,她只有十五岁,当被她奉为神祇般的拓祯这么告诉她的时候,她便相信了,至少她是相信了,拓祯对于她,不是爱情。
雪,静静地下着。
并且越下越大,从细碎的雪粒转变成纷纷扬扬的大片大片的白色花朵。
走在大街上,湖都伸手接住几片晶莹,看着那六角琼花的美丽,默默地哀悼她的爱情,不,拓祯说他们之间并不是爱情的……那么,她该哀悼什么呢?
泪,悄悄地滑下脸颊。
心,连喘一口气都在疼。
拓祯,我忘了问你,当你意识到我们之间不是爱情的时候?心痛了吗?如果你也和我一样,那么,你又是如何治愈的?
翠儿亦步亦趋地陪在湖都的身边,伸手想要为主子打伞,却被湖都推开了。
一辆王府的马车默默地跟在她们的身后不远处,老车夫熟练地驾驭着马车,有时会悄眼瞧瞧这主仆二人,一脸好奇与担忧,而马儿也仿佛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寻常似的,耷拉着脑袋,只是喷气慢行着。
雪天的大街上,行人本就稀少,偶有两三个人也只是匆匆赶路,谁也不会对谁多送去半分关注。
但是,湖都所不知道的是,在她们的后面,还有主仆二人在远远地跟随着。
同样的悲伤,一条街的两端,就这样无法抑制地蔓延。
直到看着湖都走进王府,拓祯才停住脚步,静静地,望着湖都消失的地方——那两扇漆红色的大门,在街的拐角处站了许久。
***
承郡王府内。
“格格,格格,就让翠儿陪着您吧,格格……”湖都的房门外,翠儿焦急地拍着门,带着哭腔地求着门里的湖都,因为前一刻,在湖都前脚刚踏进房门时,湖都就回身将她给推了出来,并且把门一关,从里面上了闩。
接着,湖都的哭声便从屋内传了出来,惊天动地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哭泣,让即使并不知原由的人听到,都忍不住心生哽咽。
“格格……呜呜……”翠儿在门外急得抹眼泪儿,从她到府里当差以来还从没见湖都这么哭过……拓祯贝勒爷不是最疼格格的吗?可是他究竟对格格说了些什么呀?格格怎么会难过成这样啊?
湖都哭了很久,伏在卧榻上,仿佛要把满心满肺的痛,满心满肺的委屈都借由哭泣来发泄一般地毫无顾忌。
从孩提时,湖都就很不屑于这个样子完全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曾经,她看过同龄的孩子因为心爱的玩具被坏孩子抢去,而坐在地上咧开嘴巴,大声的哭泣,她就觉得那形象实在是丑极了。
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当心爱的东西从手边溜走时,她所能做的,竟只有哭泣。
“湖都啊?额娘的心肝儿,你快将门开开,让额娘看看你呀……”闻讯赶来的福晋也拍着门,冲屋里喊着,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有几个儿媳妇、一大帮丫环、老妈子也都聚在了湖都的门前,急得团团转。
大家听着湖都的哭声,全都红了眼眶,纷纷问翠儿,湖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翠儿就向大家说了湖都与拓祯见面的经过,但具体为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福晋听了翠儿的话,心里大概猜到几分,亦不免难过,本来就是一对儿装着彼此的小*情*人儿,现在却得硬生生地分开,放谁身上不是痛断了肝肠?唉,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这是在闹什么呢?”刚刚从水务司回来的承郡王站定在院子里,厉声喝问,他的身后是第五子德克锦和去了水军大营实地学习作战技术的诺寒。
辨出哭声是由湖都的房内传来,诺寒首先冲到门口,手扶在门框上,强忍住破门而入地欲望,眉头皱得死紧,湖都怎么了?他所认识的湖都从来都不是个会放声大哭的女孩子。
福晋来到王爷面前,小声地说了些什么,王爷这才倏然意会地点了点头,不郁的面色缓了下来,却又腾升起一抹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福晋道:“找人将门撞开,你进去劝劝她,叫其他的人都散了吧,聚在这里吵吵嚷嚷的,传了出去对湖都不好。”说完,王爷转身走了,步履有些沉重,却又透着某种放心。
诺寒听到了福晋对王爷说的话,即使他们的声音再小,对他来说,只要他想听,就没有什么阻碍。
诺寒垂下睫毛,盖住眼底的情绪,他该高兴的,不是吗?湖都与拓祯分了,他该是最最高兴的那一个才对,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竟会涌现出落寞和难过呢?
他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湖都的哭声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切割着他的心脏……但,她的伤心……却是为了另一个人。
***
夜深时分的紫禁城。
寿真宫紧闭着门扉。
拓祯卧室内的灯火通明,奴才们各个儿面色整肃,整个寝宫的气氛异常沉重。
严太医打了帘子走出内室,身后紧跟着的是一脸忧色的刘悦。
“严太医,贝勒爷的情况怎么样?”
严太医的面色也不好看,皱眉道:“贝勒爷的病是长期忧思所导致的气滞瘀结,再加上外寒侵体和本身就有的心疾……以至目前高烧不退,浑噩不醒,依本官之见,刘公公还是向太后她老人家早点儿禀明为上。”
“唉,”刘悦重重叹了一口气,焦心地道:“奴才也想啊,可是不瞒严太医说,爷他就是不准啊,连请您前来也是奴才趁贝勒爷昏睡不醒,擅自作的主。”
因为长期为拓祯贝勒医治顽疾,所以严太医对于这个贝勒爷的禀性也算是略知一二的,于是他摇摇头,在桌旁坐下来,提笔在早已备好的纸上写了个方子,交给刘悦道:“烦劳公公去趟御药库抓了这几味药回来煎了,喂贝勒爷喝下,但如果到了明日天明时分贝勒爷的烧仍不见退的话,恐怕就不是你我可以担待得起的了,务必得禀报给太后她老人家知道。”
“是,奴才省得。”刘悦接过方子,称谢,恭送严太医出了寿真宫后,便立即转身去了御药库。
“谁?”拓祯的床前,小铁子在听到帘外的响动时,拧毛巾的手倏地停住,转身轻问。
“公公莫惊,是我。”随着一句绵软的应声,帘子掀开,一个美得像水的女孩子低身钻了进来。
“原来是尼楚贺姑娘,”小铁子看清来人,面色稍缓,压低声音道:“这么晚了姑娘还没安歇,是有什么事儿吗?”
尼楚贺来到拓祯的床前,心疼地看了看拓祯烧红的脸颊,温婉地道:“尼楚贺担心贝勒爷,所以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小铁子将冷毛巾仔细地为拓祯换上,然后把已经焐热的毛巾放进脸盆里,心里自然明白尼楚贺的意思,也多少懂得些这姑娘对主子的心意,但是,他更明白,在主子的心里,别说一个尼楚贺,就是九天仙女都下了凡站在主子的面前,也抵不过湖都格格的千万分之一。
于是,小铁子道:“姑娘还是请回吧,有小铁子在这儿顾着足矣,就不劳烦姑娘了。”
“公公,我只是想帮帮忙……”尼楚贺并不想就此罢休,仍是低声求着。自来寿真宫当差,她甚至都还没有踏进过这个寝室一步,就连铺床换褥的活儿也都是小铁子一人全包了,至于与拓祯贝勒爷说的话,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如今贝勒爷身体有恙,她只是想近身照顾一下,难道都不行么?
小铁子叹气,有些不耐地对尼楚贺说道:“姑娘非得让小铁子说明白么?那么小铁子就请问姑娘,姑娘自进寿真宫后可曾踏进过这寝室一步?”
尼楚贺一怔,微微摇头,落寞地道:“不曾。”
“那是因为贝勒爷一向自重,怕宫里有那好多嘴嚼舌之人无中生有。姑娘也看到了,寿真宫里除了一位自兰若格格在世时就伺候主子的老嬷嬷外,多是太监,姑娘是第一个进寿真宫当差的年轻女子,所以贝勒爷怕影响姑娘清誉,自姑娘来,便特地下过令,不必姑娘近前伺候。”
一番话说得尼楚贺显些在人前落下泪来,原来,他竟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打算给她?
硬是挺着一丝倔强,尼楚贺抿了抿唇,反问道:“贝勒爷曾下过令不让奴婢近前伺候?奴婢怎么不知道?”
“你……”小铁子气极站起,心说,爷都病成这样了,我还在此耐下性子来与你做口舌之缠,自是为了你好,难道将来你真惹了爷心烦,将你踢出寿真宫,看你要到哪里求后悔药去。
不过,不待小铁子发作,已有个声音冷冷地插了进来——“我劝姑娘还是相信小铁子的话为好。”
话音未落,刘悦已进得屋来,尼楚贺见了他,自是恭敬了许多,低下头去,于是刘悦做了个请的动作,尼楚贺便只能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
“爷怎么样了?”刘悦问小铁子。
“吃过药后,已经不再说胡话了,但还是烧得厉害。”
刘悦叹气,道:“看来明早不向太后老祖宗禀报是不成了。”说到这儿,他眼睛瞄到一个物件儿,奇怪地问:“爷手里攥着的是什么?”
小铁子顺着刘悦的目光看去,忙道:“是今儿个爷与湖都格格分手时,格格送给爷的玉佩,翠儿说是格格亲手做的。刚刚给爷喂药时,爷也不知是醒了,还是仍在糊涂当中,只是一直吵着要这物件儿,我便忙的把它放爷手里了,后来爷攥着它叫了一会儿格格的名字,才安心的睡了。”
刘悦看着那玉佩,心里自然免不得酸楚,却也无可奈何。都说自古以来,唯情最苦,看来果真如此呀。
同一片月夜下。
承郡王府内的一处院落,亦是未成眠。
湖都坐在浴桶里,两眼红肿,不哭也不闹,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的某一点,任由翠儿为她擦洗身子。
不大一会儿,福晋带了个小丫环进得内室,丫环手上端着冒香气的餐盘。
能劝的话,福晋已说了一箩筐,现在她只求心爱的女儿别再折磨自己了,于是,福晋蹲下身来,她说:“湖都啊,就算心里头再难受,也别和自己个儿的肚子过不去呀?额娘做了你最爱吃的莲子八宝粥,还有你最喜欢的小糕点,就算是为了额娘,你也得多少吃点儿,啊?”
两道晶莹悄无声息地滑落,滴在浴桶里,落在花瓣上,消失,无踪。
福晋见了,更是痛彻心扉,眼泪也跟着不住地掉,捧着湖都的脸,语声凄苦地说:“额娘的宝贝,你这哪里是在折磨你自己,你这是在折磨额娘啊?”
终是不忍令额娘如此心痛的,湖都闭了闭眼睛,努力要将再次决堤的泪水逼回,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令家人跟着她伤心难过。
好一会儿后,湖都才颤抖着苍白的唇,用哭到嘶哑的声音说:“额娘,我要吃你做的粥。”
“哎,好、好,”福晋闻听,大喜,擦干泪水,连声应着:“额娘喂你。”
清冷的夜。
两盏烛火摇曳着微光。
沐浴后的湖都坐在床檐上,温顺地吃着额娘为她做的莲子八宝粥,偶尔,她会扯出个笑容来让额娘宽心,但是她不知道,此时她的笑容比哭泣还要揪痛人心。
她也不知道,在紫禁城里,有一个人与她一样在受着煎熬,心碎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