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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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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承德。
行宫大殿前的台阶上。
拓祯坐在那里,已是很久。
当远方山顶上有一小块火红色的圆弧冒出头时,有宫人以长杆取下梁上的宫灯,吹熄后又重新挂好,没有人敢上前来打扰他,到了他的身前只是默默地行个礼便退走了。
将手心里看了无数遍的湖都去秋猎前寄来的最后一封信小心地折叠好,放入怀中,慰贴在胸口最温暖的位置。
想象着湖都现在可能还在熟睡的样子,一定可爱得像个小婴孩儿,于是唇边便不自觉地浮起了一丝宠溺的笑。
不知湖都在草原上遇到了那个令她头痛的阿茹娜没有?她们两个是不是还会像以前一样卯足了劲儿地争个高下?
还记得前年湖都去秋猎的时候,因为太后怕草原上风大会令他生病,所以没有同意让他去……而正当他闷在皇宫里想像着湖都像匹脱缰的小野马一样在草原上快乐驰骋时,却听说湖都提前回了京,于是他立即去了承郡王府……当额头上贴了块膏药的湖都挥舞着小粉拳,气愤地向他诉说着她在草原上遇到那个难缠的阿茹娜郡主后所发生的倒霉事时,他真的不想笑的,但是没能忍住……于是,湖都撅着小嘴对他瞪眼睛……
拓祯的眼中盛满温柔,陷在回忆中的他笑得很甜。
湖都,自相识后,我们从没有分开这么久过,真的好想你。
当他回神时,那团火红的朝阳已经完完全全地挂在了天边。
他喜欢看旭日东升,也爱极了朝阳从形似蛋黄到绽放出万丈光芒的瞬间,那种摄人心魄的壮美,似乎总是充满着希望。
然而,他的希望却注定结束在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
上天何其残忍?他又是何其无辜?虽然自出生以来,他都逼迫自己要凡事淡然,甚至是平静地等待死亡,此时却仍是无法不痛恨……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他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一颗健康的心脏。
如果那样,他便不会躲在这里黯自神伤,他一定会尽最大地努力去争取湖都,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不准任何人有丝毫觊觎。
如果……
什么时候他也有了这么不切实际的妄念了呢?
拓祯惊觉自己在想着什么时,无奈苦笑——对于他来说,如果,永远,只能是如果啊……
这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从他的后方传来,拓祯听到了,却没有理会,因为温暖的初阳的光线让他沉溺。
有很多人都怕自己的身后站个陌生人,因为那是危险的,身后的人可以随时对自己不利,而自己却来不及防备。
但是他不,在遇到湖都之前,他甚至幻想每一个从他身后经过的人都是拿着利刃的,也许只是那人细微的一个动作,他便可以永远不再痛了……到了阴曹地府后他会去找阿玛和额娘,先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早早地离开他,然后再扑进他们的怀里哭个痛快……
直到他遇上湖都,他才懂得了要珍惜自己,心里也才有了最美丽的渴望……但现在,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身后的这个人杀了他……呵呵,天哪,他怎么又在妄念了?没有人敢杀他,也没有人会杀他,因为一个随时会死掉的人不值得任何人来杀……
而,若是没有人肯杀他,他就得好好保重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能够保护湖都。
下意识地抬手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脸庞,刘悦和小铁子都说近来他瘦了,还有皇祖母也是一脸担忧的模样,要厨房变着花样地做自己爱吃的东西,如今看来自己倒不怎么觉得?
虽然皇祖母对他与湖都延缓婚期一事的隐忧有所察觉,却一直碍着他的坚持没有说什么,可是如果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的话,皇祖母是绝对不可能再沉默下去的,所以,他一定要让自己好好的。
所以,他起身打算走了,虽然初阳的光线很暖,但现在正时值金秋,早晚还是很凉的,而他也已经不知不觉地在这里坐了很久了,再这样下去会受寒的,而他不可以让自己生病。
于是,当他转过身时,便意外地看到了一双还来不及收回的专注的眸子,这才想起自己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却原来是她。
来人显然没有料到拓祯会突然转身,明显地怔愣了一下,便低下头去,忙地欠了个身,道:“奴婢见过贝勒爷,给贝勒爷请安。”
“这儿不比宫里,不必多礼。”拓祯虚扶了下,淡淡地道。
“是。”来人轻应了声,如银铃般轻脆。
“你找我有事?”
“奴婢是来向贝勒爷致谢的,多谢贝勒爷肯收留奴婢,今后还要烦请贝勒爷劳心了,奴婢一定会皆尽所能服伺好贝勒爷的。”女孩儿敛眉缓缓地道,一听潜词用字便是个读书识字的。
拓祯点点头,道:“在宫里做事,只要尽好本分,凡事谨言慎行便是了。”
“是,奴婢谨遵贝勒爷教诲。”
“嗯。”
说完后,女孩儿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地退至一旁给拓祯让路,拓祯也没再说什么,径直向大殿后方的太后寝宫而去。
女孩儿姓舒穆禄,名叫尼楚贺,将于今年参加选秀,因隶属于内务府包衣三旗,所以是没有什么机会选在君王侧的,一般会直接沦为奴才,成为宫女。而宫中生活难过是谁都知道的,特别是奴才,若是没遇上个好主子,怎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大概都没有人会知道。
因此,尼楚贺的母亲,也就是原本伺候过太后,并颇得太后宠信,现早已出宫嫁人的宫女,趁太后在承德行宫之机,便特地带着女儿来觐见了太后,恳请太后能够看在往日主仆一场的分上,安排她的女儿到一个脾气温和的主子处当差。
当时拓祯就在太后寝殿里请安,所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太后看了一眼拓祯,又瞧了瞧跪在地上紧张得直发抖的楚楚可人的尼楚贺,沉吟了一会儿,呷了一口茶,似随意地道:“拓祯,去你的寿真宫如何?”
拓祯一怔,不知皇祖母用意,但可以感觉得到有几条视线同时向自己射来,还有一条特别急切也特别专注,他知道是那个女孩儿在心里拼命地求他留下她。
心下有一丝不忍,便道:“孙儿听从皇祖母安排。”
接下来,母女俩立即大喜过望地频频磕头谢恩,谢过太后又谢拓祯,因为谁都知道,宫里面最与世无争的就是拓祯贝勒爷了,在他的手底下当差自然也是最有保障的。
尼楚贺看着拓祯离去的背影,心下有一丝期许,也有一丝恻然,日后就能够与这样一位谪仙般的人朝夕相处了吗?真的好像做梦一样啊。
不知将来他有没有可能喜欢上自己呢?哪怕一点点也可以。
***
湖都站在湖岸边,望着碧绿的湖水,振翅翱翔的天鹅,还有穿梭在芦苇荡里悠闲浮水的野鸭,好长时间都忘记了呼吸,现在她才明白,怪不得阿茹娜会一口气说出那么多的“很美”,原来站在这里,每一个人都会词穷,因为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汇能够完整地表达出内心里对这份圣洁和美丽的震撼。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无论看哪里,她的眼前都是一幅完美绝伦的天然画卷,原来,人间仙境指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啊。
如果拓祯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也会很喜欢这里的,而且他还可以将这一切画下来,尽可能地留住。
“阿茹娜,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真是个天才!”湖都情不自禁地大喊,本以为阿茹娜一定会骄傲地跳到她的面前,高高地昂起头,回一声“才知道我是天才啊?”
但是,好久,身后的人都没有回应,湖都纳闷儿,转身,却见阿茹娜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芦苇荡边的一对正在你侬我侬的白天鹅失着神。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啊?她可是永远活力四射的阿茹娜郡主啊?是什么事情令她面对这么美好的景色还能够两眼放空呢?
湖都的好奇心被挑起,“阿茹娜?阿茹娜?”没反应。
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喊声调高八度再叫,“阿茹娜——”
“啊——”阿茹娜明显被吓了一跳,眼中有了焦距的同时,还不忘给湖都这个始作俑者的肩头轻轻来上一记,报以一吓之仇。
“湖都,你吓死我了。”外加一句娇嗔。
湖都故作受惊状地拍拍自己的胸口,道:“你才吓到我了,好吧?刚和你说话你不理,叫了你好几声,你也不答应,我还当你魂飞天外了呢?”
然后湖都的手又放在自己挨上一记的地方,满腹委屈地接着道:“我这是帮你回魂呢,你还打我,不识好人心。”
阿茹娜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但面上却又放不下来,辩白道:“我哪有魂飞天外?我只是一时被美景震慑住了而已,谁要你好心?”
“啧,啧,啧,”湖都摇头叹气:“果然吕洞宾不好当啊。”
“吕洞宾?”阿茹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等她反应过来时,湖都早已经忍着笑地跑远了——“哦,我明白了,你骂我是狗,湖都,你太坏了,欺负我汉语没你好,看我不把你捉住要你好看。”
“哈哈哈……”湖都笑出声,然后故意气她地接口道:“我已经很好看了,不需要郡主再要我‘好看’。”
“你……”阿茹娜接不上茬儿,急得直跺脚,却是无法,只能紧追湖都不放。
于是,在这美丽的天然画卷中,两个美丽的身影就这样无拘无束地一路散落着欢快的笑闹声。
惊动了天鹅引颈高歌,吓飞了野鸭扑扇着翅膀游得更远,却又时不时地偷瞧着她们,平静了太久的依湖而居的小动物们都充满好奇的默默地关注着她们,也许,在它们的眼中,两人可能会成为它们的新邻居吧。
当两人笑得累了,闹得乏了,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好久,都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沉浸于这一片祥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阿茹娜突然问湖都:“昨天和你五哥在一起的少年是谁啊?”
“哦,你是说诺寒吗?”湖都道:“他是与我共过患难的好朋友,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阿玛很喜欢他,所以想把他培养成朝廷栋梁。”
“诺寒吗?”阿茹娜喃喃,“原来他叫诺寒啊。”好像要将这个名字刻进心里似地念着。
“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诺寒?”湖都问。
“没什么,昨儿个你堕马的时候,见他很紧张你,所以随口问问。”阿茹娜如是说,然后又闪着明媚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问:“你说诺寒救过你和你患难与共过,是怎么回事啊?”
于是,湖都就和阿茹娜说起了她与诺寒的初识,还有小铁子从孤岛上带回诺寒,以及诺寒从海盗手中救下她的经过。
在湖都说着这些的时候,阿茹娜听得是异常地认真,这令湖都倒是颇感意外的,想着,阿茹娜可能也是为她的奇遇吸引住了吧。
后来才知道——“原来诺寒的功夫这么好啊?可以只身跳上海盗船,赤手空拳地从众海盗手里救下你,怪不得昨天他将那个姓袁的提起来摔出好远的时候看起来丝毫不费力气,听说那可是最近皇上最倚重的武将呐。” 阿茹娜的眼神有些迷离,近似自言自语地道:“诺寒人长得好,功夫又那么好,比那些个只知用蛮力的莽汉不知要强上多少倍……”找郡马一定要找这样的,后面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即使阿茹娜不像大多数女孩子那样害羞,但也知道有些话还是矜持一些的好。
不过湖都倒没有留意她说了些什么,因为当阿茹娜提起袁佑愉被诺寒给摔出好远的时候她就愣住了,诺寒为什么要摔袁佑愉?昨天袁佑愉救了她哎,就算诺寒看人家再不顺眼,也不能对人家动粗吧?
咦?
湖都从思绪中回神时看到远处有一人一骑正向这边奔来,距离近些时认出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的袁佑愉。
湖都对他招手,于是袁佑愉加快了速度策马而来。
跃下马背的袁佑愉躬身向阿茹娜和湖都请安,湖都摆手,要他无需多礼。
“湖都……格格,你怎么会在这里?昨天在这儿附近遇的险,不怕吗?”袁佑愉诧异地问。
“那点儿小惊吓怎么可能阻止我来这么美丽的地方呢?”湖都笑,转身指给袁佑愉看,不远处有几个侍卫正手拿探蛇棍,小心翻弄着草丛仔细地检查着。
“我们是有备而来的,那几个侍卫都是捕蛇的好手。”
袁佑愉点头,放下心来。
“昨天多亏你搭救,若不是你,我今天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站在你的面前。”湖都再道,其实今天早饭后她就想找袁佑愉当面道谢的,后来听说他已经陪同皇上去狩猎区了,便只得作罢了。
袁佑愉笑,“只要格格没事就好。”
“你昨儿个可有受伤?”湖都再问,想起当时的情况,袁佑愉为了救她,可能会伤到,虽然已经问过诺寒了,但现在想起诺寒对袁佑愉的态度,还是对诺寒那句“他没事”的回答有些怀疑的。
“格格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自然是没有受伤了。”其实昨天救湖都和被诺寒摔的伤真的很痛,全身几乎像是要散了架一般,令他整宿都没睡着觉,以至今天陪皇上打猎时都一直不在状态,虽然自己极力装作身体如常,但仍是让皇上看了出来,并命他不必再伴驾,好好休养几日。
“那我就放心了。”湖都展眉,终于舒了一口气。
她的笑容令袁佑愉心中一暖,眼中隐约有一丝幸福的神采。
而终于宽心的湖都这时才有心思打量现在今非昔比的袁佑愉,一身上好的锦衣骑装包裹着他魁梧的身材,显得格外挺拔,原就端正的五官,摆脱了做海盗时的不修边幅和邪气,举手投足更是谦和有度,完全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如果不是湖都知道他的老底,已很难看出他是出身草莽了。
没想到只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而已,袁佑愉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大,湖都很是为他高兴。
“听说皇上很是重用你,恭喜恭喜。”湖都道。
“是格格给了我机会,还有王爷的抬爱,才有袁某的今天。”袁佑愉拱手道谢。
没想到却惹来湖都的一声轻叹,“你这个样子我还真不习惯。”
“哦?”袁佑愉不懂。
“还记得你当初绑架我时多嚣张啊?简直就是天老大,你老二的样子,可是现在你对我如此拘谨客气,真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有个双胞兄弟。”
“哎?”
“我会觉得,那个绑架我的海盗头子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其实是两个人,只不过是长的一模一样而已。”湖都说得煞有其事,并做出一副上下打量状,像是在试图找出他与那个所谓的双胞兄弟的不同点似的。
袁佑愉被湖都的表情与言语逗笑,不经意地道:“你这丫头还是这么有趣,可让我拿你如何是好?”可是刚说完又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地敛了笑容,拱手道:“下官一时失言,请格格降罪。”
“唉,”湖都挫败地道:“刚想说你终于恢复正常了,却又打回了原形,是我拿你没办法才对。明告诉你吧,虽然我也不喜欢‘丫头’一词,但是我还是希望在人后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的相处,你能答应我吗?”
袁佑愉抬眼看住湖都,看着她的如水明眸,从刚刚到现在,他第一次放任自己细细看她,这就是几个月来时时令他牵挂的女孩儿啊。
可是,他们明明距离这么近,却又感觉是那样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