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之前世》冷洵墨

32、第32章

　　夜市。
　　一整条长长的街，灯火通明。
　　街边小摊位的桌子旁边。
　　湖都半张着嘴巴吃惊地看着她对面正和一大碗油茶奋战的诺寒。
　　这家伙的肚子究竟是什么构造啊？从街头一直吃到街尾，种类多样，来者不拒，只要小贩一招呼，公子小姐坐下来尝尝，包您香得停不了嘴，他准以最快的速度拉住她往前冲，并均要人家大碗儿奉上，而且那副吃相，让旁人看着都流口水，为摊主做了最好的宣传，每每引得多人驻足，乐得小贩眉开眼笑，往往还为诺寒再加上几勺子，免费赠送，这时诺寒又会笑开了花的说谢谢，这家伙不笑的时候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再一笑得灿烂就更是祸害一枚，惹得往来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脸红心跳不说，最最夸张的一幕居然是令两个路过的大老爷们为看诺寒，生生地撞在了一起，继而引发了一场殴斗，为整个夜市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再回头看这个始作俑者，一副没事儿人似的，端着碗不停口，还不忘看热闹，然后很快的又被临摊的叫卖声吸引了去……
　　期间湖都当然也忍不住地就着诺寒的碗尝了几筷子，可是艾窝窝还是艾窝窝，驴打滚还是驴打滚，萨其玛也还是萨其玛啊？也没放什么特别的调料啊？怎么就被诺寒夸得地上难找，天上难寻的人间美味了呢？
　　转念，才想到诺寒这些年来都在孤岛上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哪里吃到过这些个在她看来如此普通的食物呢？这么想着时，湖都的心里泛着疼。
　　看着诺寒学着身边的一个小孩子双手捧着碗，沿着碗边缘转着圈儿的喝油茶，末了还伸长舌头舔了个干净，然后与那同是嘴巴上抹了一层油茶花的孩子端起碗来对照着看谁吃的地道，于是，两人天真地笑开来，湖都看着，竟令她倏地有种想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拿到他面前来的冲动。
　　“那是在干嘛？”诺寒又发现了新玩意儿，指给湖都看。
　　两人一起来到那摊位前，看到整整齐齐摆了一地的物品，以细绳隔着，与路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瓷瓶、紫砂壶、鼻烟炉、玉镯子、耳坠子，还有仿照名人手迹的折扇、画册、卷轴，甚至还有绣花鞋、六合帽、玉束带、手帕子……但是同时吸引住两人视线的，却是一只摆在正中间位置的小笼子，里面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兔子，三瓣儿嘴一耸一耸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湖都立即来了精神，从小包包里取出几个铜板问老板换了几个竹圈子，递给诺寒，并告诉他这个游戏的规则，立即引来诺寒讶然地提问：“真的只要把这个竹圈子扔出去，然后套住什么，什么就归咱们了？”难以置信，诺寒有些同情地看了看那个满脸挂着笑容的老板，这人该不是吃撑了吧？
　　站在场外，诺寒做好了要扔的准备，不过扔之前还是皱眉看了看那五官都笑到了一起去的老板，许多凑过来看热闹的路人见诺寒迟迟没有动作，都不禁猜测着，看他这么纤纤弱弱的，肯定是怕扔不中丢面子，也不知是谁起的哄：“俊公子，扔不中也没关系，想来你身边那位漂亮的小姑娘应该是舍不得责怪你的。”
　　“哈……”大家伙好一阵的笑，有善意，也有讥讽。
　　诺寒无心理会，目光从老板那张悠然自得的欠揍的老脸上调回，低头问湖都：“想要什么？”
　　“小兔子。”湖都想也没想就答，心里却有点没底，六只竹圈子总有一只能套中吧？汗，她以前玩过很多次，最大的收获就是一支直掉毛的笔。
　　“还有呢？”诺寒再问。
　　“啊？”还有？就算我说出来，你确定你能套中么？
　　诺寒数了数手中的竹圈子，道：“除了小兔子，还能套到五样东西。”
　　“嗯……”湖都随便指了几个小东西，因为她除了那只小兔子外，其余的都不感兴趣，看着诺寒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真的有很大的把握能套中，所以还是选一些小东西来套比较好，省得拿着怪累的，即使身后一直有两个跟班，但是也不能连累人家不是？
　　嗖——嗖——嗖——为什么只有三个“嗖”呢？因为诺寒第一次扔了一个圈，第二次两圈齐发，而第三次则是三个圈同时一掷，每个竹圈子都像是长着眼睛一般，目标精准明确地直往目的地奔，圈子牢牢地套住目标物，连压边都没有，老板想赖都没机会。
　　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俊美少年的身手竟是如此之好，都嘟囔着人不可貌相，哄着面部直抽筋的老板立马兑现奖品，有些看不过瘾的人还嚷着要诺寒再扔几次。
　　老板心里淌血地将套到的东西交到诺寒手中时，低声求着：“这位小少爷，小的只是混口饭吃，您高抬贵手就饶了小的吧。”
　　咦，奇怪，他刚刚不还笑得一脸灿烂呢么？现在知道将自己的东西送人舍不得啦，早干嘛了？
　　“刚还当你有病呢，这会儿正常啦？”诺寒一副以救人于水火的姿态，道：“我就说嘛，哪有正常人玩这种送东西给人的游戏的。”说着，还拍拍眼睛直冒火，面上却又不得不陪着笑脸的老板的肩，继续道：“有这些个家当干点儿什么不好？实在不想要的话，贱卖也比送强不是？”
　　“……”老板咬牙，无语……
　　说完，拉起再也忍不住的，喷笑出声的湖都的手，带着憋笑快憋到内伤的两个随从，摇摇头，无奈地走出人群。
　　湖都笑得好可爱，诺寒禁不住地看了又看，早知道为湖都套住几样东西，能令她这么开心，他真想不顾对那个脑袋瓜子缺根弦的老板的怜悯之心，再来个回马枪。
　　“你还喜欢什么，我再去给你套回来？”
　　“不要了，如果你再回去，那老板会哭的。”湖都忙地拉住他。
　　“他不是自愿的吗？”
　　“是。但是，没有几个人会像你一样套得这么好。”看着诺寒仍旧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湖都只好告诉他，道：“那老板并不傻，他摆这个摊子并不是为了送东西，而是为了赚钱。”
　　诺寒这才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如果我套不中，那么买竹圈子的钱他就赚了，是不是？”
　　“嗯。”湖都点头，不谙世事的诺寒让她觉得尤其珍贵，也衷心地希望诺寒能够永远保有这份纯真的心，即使知道是种奢望。就好比她第一次来夜市的时候，会给跪在街口卖身葬父的长相丑陋的女孩儿二十两银子，现在却很少再给瞎了眼睛长跪不起的老乞丐一文钱。在看惯了欺骗之后，人与人之间自然而然就会升出一种信任危机，毕竟，没有人愿意被人当成傻瓜看。
　　但是，就在刚刚，诺寒在给那个已经卖身葬父了好几年的女孩儿银子的时候，湖都仍是没有阻止，因为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当傻瓜的时候，心里很快乐。
　　民间普通老百姓的心都是如此的难以琢磨，更遑论京城中间那个人人向往的黄圈圈里的人们了。不知拓祯这些年来是如何走过来的，拓祯不说，她也从来不问，从她懂得人情世故之后，就不愿意再进紫禁城了，小的时候认为的人间仙境却住着那么多外表美丽，但内心却无比复杂丑陋的人的那个地方，会让她有种趋于窒息的压迫感。
　　可是，几乎所有的人都确信，她的归宿会是那里。
　　昨天她去五哥那里打听袁佑愉的事情时，进门前听到五哥和五嫂的对话，谈及皇太后有意请皇上为她和拓祯指婚的事……她不是不愿意嫁给拓祯，她喜欢拓祯，也想时时地与他在一起，但是，成为拓祯的妻子，踏进皇宫过上锦衣玉食，却毫无自由可言的生活，她害怕。即使几年前已有这项认知，即使她常常对自己说，她是最最勇敢的湖都格格，却仍是会害怕。
　　“在想什么？”见湖都已经好一会儿不出声了，边走着，诺寒边逗弄着窝在笼子里头已吓得浑身抖得如筛糠的小兔子，转头问着湖都。
　　“啊？没什么。”湖都惊觉，怎么又想到这件事情上去了，五哥不是说事情已经被压下来了吗？但是，能压得过几时呢？还有拓祯，如果他知道她的想法，会不会很伤心呢？
　　从诺寒的手中接过小兔子，湖都努力甩掉心头的不安，告诉自己，能拖得过几时是几时吧。
　　“它真的好可爱呀，我要为它取个名字，叫什么好呢？……”湖都边提着笼子，边沉吟着向前走。
　　“马上就要被我吃掉的夜宵还取什么名字呀？”诺寒不解地嘟囔着。
　　小兔子瞪着大眼睛望住诺寒，鼓动着三瓣嘴儿，终于渐渐地从恐惧中恢复过来：警告你最好别再打我的主意，没看到你心爱的女孩儿她现在喜欢的是我吗？你要是敢吃了我，她一定会哭鼻子的……嘻嘻，看来会逃过一劫了，再表现得可爱一些些。
　　臭兔子，诺寒咬牙切齿。
　　不过下一刻，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眼睛从已走出夜市范围，行人越来越少的街道上缓缓扫过。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难道他感觉失误？明明刚刚的存在感那么强烈。
　　紧走几步追上湖都，小心的，不落痕迹地护在她的身侧，诺寒若有所思地轻锁了眉头。
　　直到诺寒、湖都，与两个侍从走得再也看不见为止，街旁的大树后才缓缓走出一个女孩儿，明亮的上弦月映出她绝色的容颜，望着湖都与诺寒消失的方向，淡淡地，隐着哀愁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