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摸摸你的尾巴吗》祁语晨音

23、丘比特[二]

　　“你也可以叫我——祁。”
　　少女微微拉长了音节，她似乎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凭空捏造了这样一个名字。这听起来奇奇怪怪的，也不符合正常取名标准，却怪异地让你感觉不到什么违和感。
　　你舔了舔嘴唇，试图稍稍缓解一下唇边的干涩：“你是指那位守卫先生么？”
　　狼人的恋人，却是一位自称神明的姑娘。
　　这件事听起来就足够耐人寻味的了。
　　你稍稍起了一点兴致：“如果你这样说，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因为嫉妒心才引导了这些事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丘比特的弓箭射中的另外一个人就是他，他说过他会爱上……我。”你试图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点盐，但很可惜对方似乎对你的话没有做出任何特别的反应。
　　她甚至十分配合而又夸张地哇哦了一声：“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呢，如果西泽尔真的变心的话，我大概会忍不住打断他的腿？”
　　“……”这么不带感情的话真的是恋人？
　　这让你对她的话更加感到迷惑。
　　总觉得她不像是那种会在一份感情上花费多少心思的人，不过这种事谁又知道呢？这个村子里奇怪的恋人太多了，但爱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你兴趣缺缺地闭上眼：“说吧，既然提到他，我想你应该很乐意向我解释这些事。或者把我困在这里，本就是你的意思？”
　　“你是梦境的主人，只有你能困住人。”
　　少女顿了顿：“长话短说，你看起来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但你应该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命运一直都是存在逻辑闭环的。从你的心脏离开身体的时候开始，你的躯体也开始了死亡的进程。你渐渐消弭的情绪和记忆、愈合缓慢的伤口和对魔药的完全免疫都只是死亡的一种现象，这种变化不可逆转，只能以无尽的代价进行延缓——没有任何一个应该立刻死亡的人，可以活到寿终正寝。”
　　她以完全不带感情的口吻判定你的死亡，平淡的语调就像是在叙说着一件平常的事。
　　你微微叹了口气：“这些我大概猜到了，我的心脏是丘比特之箭的箭头，据我所知，箭头的力量也快消失了，所以我是快死了对吧。”你这样说，却在心里肯定了一声。
　　其实不觉得有多么悲哀，或许是曾经的铺垫太过明显，又或者仅仅只是因为你逐渐消失的情绪无法让你感到难过。事实上，你只是觉得冷，一种彻头彻尾的身体上的寒冷。
　　“死亡是一个过程。”
　　少女静静地说下去，像是在叙说着一个平淡的故事：“丘比特的母亲为了保护他而在他身上施展了魔法，使得你交给他的心脏会在离开躯体的一瞬间消亡。他无法把你的心脏还给你，所以只能用弓箭替代你原始的心脏，但弓箭的力量并不是永恒的。他需要不断消耗自身的生命力来维持丘比特之箭不至于崩溃，以至于在那之后，他再也无法维持成年的形态。而那个小女孩所处的时间，是整件事的起点。”
　　“我可以理解为，当初在神殿中将心脏交给他的人，就是出现在这里的小米莉？”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但只猜对一半。”
　　她顿了顿，似乎笑了一声：“你大概以为他是在西泽尔骗取你的解药之后才找到你的，但其实他一直跟在你身边。”
　　“……”
　　你心头一震，少女继续往下说：“他是看着你逐渐把过去遗忘的，包括你的母亲，你的父亲和朋友，当然也包括他，包括你所有有关过去的、自认为不该遗忘的情绪。你应该不知道吧，他是看着你长大成人的，成为医生也好成为女巫也罢，你在那件事之后的每一个人生节点，其实都是在他的注视之下度过的。”
　　“哦，我记得他说那是你的愿望。”
　　你猛然睁眼，头顶明晃晃的月亮一动不动的，像是死了一样。身体里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在苏醒，你的目光落到那些盛放的蔷薇上，一朵花苞正悄然张开花瓣。
　　那是这里唯一的生气了。
　　少女的语气像是叹息：“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出现，让你知道他的存在？女巫小姐，一个在黑暗中窥探了十几年的人，在他决定湮灭自己的存在以后，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是没有必要出现的。”
　　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是在陈述事实：“但他在第二天就出现了。”
　　“西泽尔骗取解药的那天，不出意外他本可以在醒来后顺势解决掉你，所以那孩子向你们射出了丘比特之箭。哦对了，谢天谢地他把箭头摘掉了，否则我还真没有办法把西泽尔从你这个坑里挖出来。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丘比特之箭的特殊力量是将两个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虽然爱情的功效被削弱，但你如果死了，西泽尔也会跟你一起死去，这是他唯一能够阻止西泽尔杀害你的方法。我想他在那时候就已经想好所有的后果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出现在你的视野里……”
　　她幽幽拉长了尾音，没有继续往下说。
　　“所以说你和丘比特都能控制守卫先生，他说自己是个工具人还真没有说错。”这里的温度还是很低，你把她说的话整理了一遍总结道：“丘比特出现是因为忌惮你吗？我在想，你到底有什么让他忌惮的？”
　　“我么……”
　　她避而不答，反而笑了一声——
　　“丘比特之箭的力量快要消失了，你们，还有西泽尔，按照这样的理论预判，当神箭彻底崩溃的时候，所有人都应当死去。”
　　“但你是一个变数，对于这个村子而言最不可预知的那个变量。你不在星典的支配之下，让所有人按照最可能的命运发展，又或者开辟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可能，这一切都可以取决于你……”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等你消化这些话。
　　“我说你……是在引导我吗？”
　　对方长篇大论地说到最后，你怔怔的有点回不过神，听明白的时候忽然觉得好笑。你恍然发现她所有的话语似乎都没有包含真切的情感，玩笑和愤怒都是很明显的伪装。但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其微妙的停顿。人的感情不外露的时候，连停顿都可以是刻意的，但这种停顿细微得让你根本察觉不出来，却反倒不像是假的了。
　　你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人，在得知小丘比特可能也会因你而牺牲的时候，你甚至是有那么一丝愤怒的。你很清楚让一个人死亡有多么容易，而让一个应该当去的人活着却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这个人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时候，她能做的其实微乎其微。
　　所以，她必须引导你，也只能引导你。
　　你忽然发现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和小丘比特的目的是一致的，但她给你的感觉却更符合你心目中一个神明该有的模样。她或许也有试图保护的人，但对她而言却从来不是无可或缺。如果可以就伸手拉一把，但如果做不到也绝不会强求。
　　即使你明白她和你的目的殊途同归，可这样的神明太让人捉摸不透了，你无法做到毫无保留地接受她的引导，所以谈判似乎很有必要。
　　你将毒药握在手心里：“你大概搞错了，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甚至很有可能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即使你用他的事来引导我我也不会有多大的感触，更何况女巫本就是邪恶的，邪恶的女巫难道还应该怜悯于谁的死亡么？”
　　她依然不动声色地：“这样说可不好呢，这世界上总有些人容易一语成谶的。”
　　眉心一跳，你确实没有说的那样无所谓。
　　“总觉得你似乎能够办到很多事，”你支撑着牢笼慢吞吞地站起来，毒药在你的掌心中微微传来一丝温度，却险些将你的掌心灼伤，“但其实如果你可以自己解决，根本不需要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废话。你甚至可以把我强行从梦境中唤醒然后加以控制，这会是更简单而又保险的事，然而你却没有这样做。每次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强行把我拉回来，或许没有你我应该已经永远沉睡下去了。”
　　“所以我猜测，你做不到。”
　　少女啧了声：“是哦～”
　　她的语气还是那么漫不经心：“那么你是打算威胁我么，用西泽尔的生命安全？”
　　你揉了揉干涩的喉咙，一字一句地说着：“你这是我的梦境，或许你能控制我，但你无法成为这里的主宰。要是我真的死在这里，你说我们会不会同归于尽？”
　　话音刚落，你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那一秒钟忽然开始逆流，仅存的力量霎时被卸下，握住毒药瓶的手臂被灌注了压制的力量，让你抬都抬不起来。
　　你不可抑制地抿紧嘴唇哼了声，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撕裂剥离，那些本就不算汹涌的情绪随着那样东西一起，用最粗暴的方式从灵魂深处一丝一丝地抽离，尔后在半空中凝结成雾。
　　“你杀不掉我的。”你听见她说。
　　脑海中缥缈的声音逐渐真实，直至那团白雾在空中凝结成一个少女的模样。你感到极致的寒冷瞬间向你涌来，汹涌澎湃地淹没你的每一个细胞，再一张嘴竟然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有什么细碎的东西飘下来，又纷纷扬扬旋转飞舞。一片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你的瞳孔里，模糊着视线却迟迟无法融化——
　　下雪了。
　　你勉力眨开眼前的模糊，看清的时候只觉得小女孩对她的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她很漂亮，漂亮得让你觉得用任何美好的词汇都难以形容，只是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像是风一吹就散了。她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出现的时候有轻飘飘的雪花飘落在她的肩上，落地时手背在身后轻轻跳了一步。
　　她的身体毫无限制地穿过牢笼，摘了一朵花在你的面前不远处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她看起来是个非常天真烂漫的女孩，但你感觉到了那个女孩身上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还有一种根本说不出的死气沉沉。
　　不一样的风格杂糅在一起，却意外和谐。
　　她将那朵花轻轻别在你的胸前，笑起来：“对于中立的神明而言，没有任何结局是不能被接受的。我不否认我确实想要救他，但不论西泽尔是生是死，我都会做我应该做的事，你无法威胁我。”
　　“这是神明的职责。”
　　她的语气很淡，似乎只是在告诉你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却让你神经一阵抽搐。
　　神明的职责？可丘比特也是神明啊……
　　如果神明的职责是接受一切可能的结局，那他这样努力地试图拯救你又算什么？
　　蔷薇花在你胸口泛着淡淡的红光，它贴在你胸口的位置，有一股暖流缓缓流向你的心脏。你忽然觉得不明白了，它吸食你的血液而生，最终却被用于反哺你的生命？
　　“蔷薇花会成为你永生的力量。”
　　似乎知道你在想什么，眼前的少女叹息着说：“去找他吧女巫小姐，找到丘比特。他不能堕落下去了，成为堕天使的代价和来自星典的反噬，足以让他彻底消失。教你一个办法吧，只要你安然地度过某一个时间点，你们都可以安然无恙。”
　　她靠近你，捧着你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
　　“替我告诉西泽尔，我喜欢他的亲吻。”
　　“真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