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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造纸厂的澡堂 ...

  •   在我刚上八年级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听说闫虎辍学了。当时,我感到很茫然不解,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时候家里都没有座机电话,放假时间,去他家里找了他几次都不在。他母亲脸上带着微笑,但似乎有点无奈地说:“他上班去了。”他母亲有严重的腰间盘突出病,上半身挺不直,弯着腰,很早头发就花白了,好像从我认识闫虎后第一次见到他母亲时就有白头发。
      后来,我有一次找见他,是在造纸厂里。
      那几年村里建了好几个造纸厂,日夜不停地转,那几年造纸赚钱。农村里的麦子碾过后的秸秆是造纸的好原料。我父亲就跟随邻居的拖拉机去贩卖秸秆,去陌生的村里找到秸秆堆,然后找主人,谈价钱,一大堆秸秆几百块买到后拉回来,再转卖给造纸厂,赚点差价。
      造纸需要大量的水来洗涤和配比纸浆。据说,因此村里的水库的水都被抽干了。因为每个工厂里都有深水井,水泵日夜不停地抽水。导致地下水位下降,而水库的水又都渗到地下去了。有两个紧挨水库的造纸厂就直接从水库里抽水。造纸厂用大量的水漂洗纸浆,产生污水也源源不断地从造纸厂排出。
      河道里,滩涂地到处都有造纸的污水。
      暗红色跟浓茶的颜色一样,里面有火碱的成分。于是,本来有鱼和很多微生物的河道,慢慢什么也没有了。在我们村子的西南边就有一个大型造纸厂。它的污水源源不断地排到水库的泄洪道里,经过外婆家的后面,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使用过后的火碱脏水的味道,我去外婆家从小路经过时,能一直闻到那种气味。火碱水对环境的破坏很大,渗到麦地里,麦子和草都会枯死。原先河道里长着很多野生的芦苇,夏秋季绿油油的,很美。就算是冬天,一片枯黄,北风吹的时候也能听到沙沙的声音。如今芦苇也枯死完了,只剩下零星的几根比较粗壮的半截芦苇,顽强地插在污水里。通体被污水浸泡的变成红褐色,像铁一样,直立着。当夏天的时候吗,即使穿凉鞋,也不愿意把脚伸进那茶色的污水里,生怕会把皮肤蚀烂。其实,在距离重度污染的水域比较远的地方,我也曾经把穿凉鞋的脚伸进那茶色比较淡的污水里去洗脚凉爽,但是,洗过后,弯腰便能闻见火碱那难闻的味道,心里感觉很不美了,所以就不再那样做。
      据说有一些曾经在河道里种莲菜的农民,去工厂里索要赔偿,也有麦地被污水渗透后被破坏了的,也一样去找到造纸厂里发脾气的,最后的结果不得而知。
      我只是感觉河道里的动植物一天天地减少,不像往日那样美好,从两岸青草遍地,到全变成被污水浸泡过,被太阳晒干后变成开裂的白色硬土地。——连土壤也被火碱水漂白了,呈现出一片死亡的,贫瘠的河道。心情也不如儿时那样美好,感觉什么都变了。
      话说那天我骑着自行车去找闫虎。那个造纸厂建在村子北边的滩涂地里,盐碱地。以前也是长满大片的芦苇,后来被有的人开发,有养鱼的,也有种草药的,有焦化厂,有造纸厂。本村的人都叫这片地为“滩里”。通往滩里的路本来是土的,一到下雨天,路就变成泥泞的,无法骑自行车或者行走。车轮或者鞋底会糊满厚厚的黄泥,寸步难行。自从有了工厂,他们便在路面上撒了一层炭渣,就是炉渣。工厂里的大型锅炉燃烧后的废渣,那样在下雨天,车辆也可以行驶了。
      不过要是连下几天大雨,这样的路也是不行的,还会被压出半尺深的车痕来。那些年经济落后,只要不是村子里的街道,村子外的路都是那样,除了国道的柏油路。周边田野里的路都是土的,我们俗话就叫“地里的路”。称国道为“油路”。通过炉渣路,我来到了造纸厂。
      这是个私人工厂,大门很简陋,就是一个由红铁皮做成的简易门,歪歪扭扭的。红砖连着简易门,没有门房,也没有门卫。我径直推开虚掩的大门,就看见一个在干活的中年人,穿着洗的变色,缩水了的蓝色工作服,在大门口处用铁锹铲地上可能货车颠簸撒下的煤炭。
      听见有人进来,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来看我,他的脸黑黑的,嘴巴上留着没剔的胡子。我礼貌地问道:“师傅,你知道闫虎在哪里干活吗?”“看到前面那个房子了吗,进了那个大门,他就在那里。”他指着前面一个厂房说道。那厂房东西方向横着,西边有一个敞开的大门,里面传出轰隆隆的机器声。我走进去,前面是一个高高的水泥池子,有粗粗的管子通向里面,又伸出去不知道连接到哪里。周围地上有浅浅的流着脏水的小水渠。还没有看见人,我向前走,池子过去一个高高的水泥台子,上面有转动的大型机器。然后看到台子上有个人背对着这边,在忙什么,从身影看就是闫虎,我大声吆喝:“闫虎”。
      他听到后向这边看过来,马上高兴地笑着大声招呼我:“田宁,你咋来啦?”我大声说:“看看你!”
      他从上面下来,来到我跟前说:“跟我来!”
      跟着他从简易的焊接的铁梯子,又窄又陡。来到一个大电动机旁,有一个电动机带动着的大转子,上面一米多宽的白纸不停地被卷到转子上。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西服,脸上在学校的稚气消失了许多,在学校时,他经常穿着外套不系扣子,个子高,走路带风,我很喜欢他那潇洒的劲儿。就像他写的字一样,没练过,自然的连笔笔画,天然的草书。
      偌大个车间,就他一个人看着这道工序。安全什么必须得十分操心。机器的轰鸣声很大。我俩得大声讲话,脚下的水泥台子跟着大型电动机一起震动着。他顺手从正在卷到滚子上的纸上扯了一小块查看。我问他:“这个没有影响吗?”他说:“这是查看纸的质量。”那个很大的滚子上的纸展开后很长,估计有几千米长。闫虎说查看白纸有没有窟窿,烂的,杂色等是他的“活儿”的一部分。如果有异常,他就需要去那边水池边“调料”,就是在白纸出来过程中加入化学品,调整纸张的质量。厚度,柔韧度等。他脸上呈现出异常的淡定和成熟,我俩并没有聊一句学校里的事情。噪音很大,他只是简单给我介绍他在干什么。

      过一会儿,他说:“想洗澡吗?”我说:“行。”为啥问我洗澡呢?那些年经济落后,村里家家户户都还没有太阳能热水器,更没有电热水器。造纸厂的锅炉因为生产需要,常年二十四小时烧着。锅炉有源源不断的蒸汽产生,需要定时释放压力。所以造纸厂都是免费洗澡,就是条件特简陋。洗澡的地方是个小房间,和大型锅炉连着,没有门,不分男女,因为烧锅炉的地方没有女工,所以不用区分。黑漆漆的水泥地上有些许蒸汽变成的水。这里常年如此,可能是蒸汽冷凝下来的。但是挨着锅炉,墙壁都是烫手的,空气暖和的烫脸。里面有个三四米见方的水泥池子。锅炉的蒸汽管子通往水池的底部。先在池子里放上凉水,然后释放蒸汽进池子,有几分钟,水便很热了。因为窗户很小,光线不好,只有一盏发黄的灯泡。这里不像现在营业的各种洗澡的地方那样豪华干净。地上和墙上都是砖和水泥砌的,所以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感觉很脏。其实不脏,只不过是没有贴瓷砖,墙上也没有刷白涂料。池子靠墙,另一边便是一张木床。上面参差不齐地铺着厚厚的纸,造纸厂里不缺纸。
      闫虎拿来几张比一开还大白纸铺到木床上。说:“你先等一下,我给你调水。”他跑到车间里去开水阀门。工厂里的管道粗,放水的都是大阀门,几分钟便放满一池子水。然后他又车间里去开蒸汽阀门,那管道口对着池子底部,蒸汽一过来,就听见池子里冒出高压蒸汽“咯嘣咯嘣”的好像爆裂一样的声音。
      几分钟后,水便热乎乎的了。虽然整个池子看起来黑乎乎的,但其实水时干净的。闫虎说道:“好了,洗吧。”
      没有毛巾没有拖鞋,因为事先不知道要洗澡,没有准备。把衣服扔在床上上,就踩着铺在地上的白纸,跳进池子里泡一会儿。泡澡的时候得小心不碰到蒸汽管子,所以就在里面安稳地泡上一会儿就行。听着巨大的机器轰鸣声,闻着火碱的味道。有那么一点害怕,因为墙壁跟着轰隆声震动着,脸部被烤着,害怕锅炉会忽然爆炸。
      水里添加着些化学品,用来净化水的。当然不是火碱,那只是在漂白纸浆的时候才加入。泡完出来,光着身体坐在厚厚的白纸上晾一会儿,身上的水珠很快就被烤干了。洗完感觉特别舒爽。
      去洗过一次澡,再也没有去过造纸厂了。因为那里除了觉得洗澡好玩,就是高温,机器轰鸣声,实在没有什么好玩的。另外处处都有危险,不适合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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