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于意

9、 要道谢，这个才显诚意

　　少年这声大喊把陈奕震得抬起头，有点懵的看了一下周遭，转头看向少年，眼里射出精光，妹的，你有病啊？这些人离你店还有十几步远呢，你冒什么头？再说这么多人在这，还会让他们挨着你店了？

　　少年这时这话不止没什么震摄力，还真有惹事的嫌疑。

　　那个醉得厉害的工人抄起酒瓶就要冲过去砸他，陈奕极快的起身一个大跨步闪了过去，大手一抄，手上也不知下了多少狠劲，愣是把那人的酒瓶抢了过来，狠狠看向其他两个还算清醒的工人，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指着那人说：“把他架走，要不我让他脑袋开瓢，你们动动他试试看？”说后半句时，眼睛瞟了少年一眼，于是两个他，大家都听得明白。

　　头发仿佛都竖了起来，眼睛眦瞪如欲裂一般，凌厉的气势和暴棚的戾气是少年在陈奕身上从不曾见过的，他以为陈奕一直就是沉静内敛。

　　因用力过度，衬衣敞开了，闲人们劝架，基本都向着陈奕说话，三个工人看了看陈奕一脸戾气，手上的酒瓶，厚实的胸肌和良好的群众基础，讪讪而去。

　　陈奕转头瞪了少年一眼。搁平时，陈奕不太会出手，他烦用武力解决事情，只是今晚确实也是烦燥得想拿什么出出气，如果两个工人真敢动手，说不好自己真会失控打一架。他一直自我定位为智类商务人，和工场工人打架真不在他的爱好范围。

　　但是，如果真有在人在他眼皮下动那孤独沉郁少年，他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想象不出，那单薄少年挨人一酒瓶会怎么样，事后有一瞬想象了那么一下，心就像被什么钝器敲着了，闷闷的，比自己挨了一酒瓶还闷。再看了店里的少年一眼，那苍白的脸孤独的模样，融在杂乱的货架间，仿佛早就定格在时间里，仿佛他什么时候抬起头，少年都坐在那，怎么能允许挨人欺负，还在他的眼皮下。

　　人群散后，少年低头，却抬眼别扭的看了陈奕几眼，想说谢谢，却总没能启口。虽然陈奕暴怒像头藏獒一般，但少年并不惧怕他，他深信陈奕的爪子绝不会伸向他，相反，这只隐性藏獒已经不只一次护着他了，这是上天派来的么？

　　收摊时，陈奕依然一言不发的帮他收拾。衬衣扣子崩掉了，弯腰抬身间，胸肌总在少年眼前晃着，真好看，少年年总向着那衬衣里面探看。麻溜的帮少年收拾好，陈奕转身走进宿舍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息。

　　临走前，陈奕本想告戒他两句，遇这种事怎么处理，想想终究还是没开口。有些事，说了人家也未必能听得进，还是得帮带着或护着走一程才明白。就像粤语有句话：讲你又唔听、听你又唔做、做你又做唔好，正扑街。陈奕暗自摇头，对倔强执拗的少年小孩，还是咳嗽喝板兰根冲剂这种白痴货，说教没意义。

　　第二天傍晚陈奕过来买烟，少年没有收下钱，把烟和钱放在柜台上，推到陈奕面前，陈奕看着烟和钱还有少年的手，那是少年的左手，修长白晰，很是好看，应该比自己的手小了半码吧。他一直记着这个场景，少年白晰修长的手，左手；后来，少年的左手废了，天知道，陈奕的心有多痛。让时间倒流、停驻在这一刻，他愿意一辈子站在这欣赏这只，左手。

　　看了好一会，钱收起，烟没拿，转身走向三岔路最左边那条路，离少年的店三十米远有一个小烟酒店，陈奕在店前停住，两分钟后往回走，叼着烟在闲人堆中找个了位置蹲下，旁边有人给他让了个塑料凳子。

　　那晚少年很伤心，不是因为流失了一个顾客，尽管店里生意不好，一包烟赚不到多少钱，但对他也挺重要。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他可能伤了陈奕，而陈奕反过来又伤了他一把，他们像是无声的吵了一架，这种无声的吵架很伤人。他没想到，陈奕会用不跟他买烟来伤他。

　　整晚他很失落的低着头，流海好像把鼻梁都遮住了。陈奕隔一会儿抬看头看他一眼。

　　收摊的时候，陈奕还是帮他收拾，他有点意外，心情好像好多了，跑进跑出的，一直在陈奕身边晃着，想说点什么又像没什么可说。

　　灯箱牌架塑料凳子都搬进店里，店外的垃圾都清扫干净，当着他的面，陈奕掏出身上的烟包，揉了揉扔进垃圾桶，走向玻璃柜台，手指轻轻敲着玻璃柜面，缓缓低声说：“软中。”

　　这里不常有人买这个，他蹲下去，从最下面的货架掏出一包，推到陈奕面，陈奕拿过来，放进口袋，缓缓转身，边走边说，“要道谢，这个才显诚意。”

　　少年唇角泛起一丝笑意，他固执的认为，陈奕以自己的方式向他服软了，接受了他的谢意，而且第二天，陈奕还是照常在这他买烟，他也照常收钱。恢复如常。陈奕怎么可以去跟别家人买烟呢，他挺生气，有一天，他一定要告诉陈奕，他很生气。陈奕必须道歉，为此。

　　但是第二天晚上，少年在烟架旁边发现了那包软中。少年的心有点失落，但又有点暖。想想，陈奕怎么可能白拿他一包软中烟呢，那是喝他两杯果汁都要买两大袋水果给他的陈奕啊。

　　从和林丽呛了那一通后，陈奕基本不太在家里吃晚饭，他甚至冒出了一个念头，先买房搬出去住，于是，他脑子里更杂乱了些，是回省城去？还是在S城买房，找工？创业？他不停的在脑子里思索各种职业方向，也许太过于重视这第一步，太想一步不差，反而更瑾慎于迈出这一步。

　　傍晚时分，估摸着林丽和田平快到家了，他便不想在家里呆着，又不想太早出现在杂货店前，只要他六点不到出现，少年总会推一碗粥给他。不是因为粥太难吃，当然这原因也有，是他不想太麻烦那个少年，那店每天就卖那么几包烟几瓶酒一点日用品，节假日还要去捡纸皮，想想都心酸。

　　他便干脆喝杯牛奶，吃点水果，换上跑鞋，踏着夕阳溜进职校的操场，跑上几圈，出一身汗，神清气爽回来。买烟的时候，柜台上放着一大杯水，少年把水杯推到他面前，他扬了扬手里的运动水壶，示意自己带水了，少年把杯子推得离他更近了点，不说话，小巧的嘴唇倔强的抿着。

　　蹙着眉，看了看水杯，两三秒后，拿起来一饮而尽，淡盐水，他扬了扬眉。

　　少年收起杯子，拿进去洗时，神差鬼使的闻了闻、舔了舔刚才陈奕喝过的杯口。脸涮的一阵红。大短裤大运动背心的陈奕，混着浓烈荷尔蒙味道，冲击着少年的视觉味觉，过份的是，对方还一派无欲无知的淡漠派头，他那单薄的小心脏真的无力抵抗这个突然出现的稀奇人物啊。

　　陈奕，陈奕，他心里、唇间，轻呼了两声。名字真好听，人也真好看，神采奕奕，如夺目炫人的光，照进这杂乱陈旧的杂货店里，照进孤独阴郁的少年心里，照进少年并不大、贫极却也炽烈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