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于意

4、 初见，少年华飞

　　傍晚时分，当陈奕提着行李箱打开家门时，迎面而来的还是那团熟悉的诡异氛围。田平讨好的说：“奕哥，回来了？”

　　他淡淡的点头。这回他背着一个大双肩包推着两个箱子，田平倒没说要帮他提行李箱了，身上倒像是多了一份主人的气势了，唔，他扬了扬眉。

　　林丽抬头看向这个三年多没见的儿子，有点吃惊，她以为这三年多，田平长开了变帅多了，她一直很引以为傲，工友们也一直猛夸她，在她的调，教影响下，这个来自于郊县的大男孩身上的乡村气正在退却，但没想到的是陈奕的变化更大，这衣架子身板有185了吧？淡漠却依然有神彩的眼神，超乎年龄的沉稳成熟气质，陈奕已不再是个大男孩，而是个她完全无法掌控的大男人，不管长相身材气质，更凌驾于田平之上太多了。

　　陈奕完全不需要她，在脱离她三年多的时间，长成了这般模样，远甚于她亲自调，教的田平。是的，陈奕不需要她，田平才是和她互相需要着，需要和被需要是非常美好的感觉。这个瞬间，她最强烈的情绪不是欣喜，而是妒忌，儿子于她来说，更接近于敌对方？这个儿子带给田平和她，一股无声无形的压迫，远甚于陈瑾经常形于色的发难。

　　从母亲的眼神里，刚进家门的陈奕读到了、妒忌？陈奕蹙了蹙眉，晃了一下头，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基本不在家吃晚饭的陈木赶了回来，这三年多他倒是趁着到省城出车，不时能见到陈奕，也能享受到陈奕孝敬的烟酒，对儿子的变化，并不像林丽那般感觉到意外。

　　陈奕拿了两条软中一瓶五粮液给陈木，陈木开心的拍了拍陈奕的肩膀。这儿子，越来越有意思。

　　缓了缓，林丽的神色终于正常了些，调侃陈奕只送礼给父亲，陈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笑笑的塞给她，“也不知买什么好，您自个儿看着买吧。”

　　“钱最实在，最好。你还没工作，别乱花钱，节省攒钱，这点要跟田平多学习。”林丽搞不懂陈奕你只是毕业了，不是发财了，拿什么派头回家散礼物？她不喜欢陈奕这样耍派头，更没兴趣知道。

　　陈瑾摇头冷笑。陈奕扬了扬眉。扒了两口饭陈木再拍拍陈奕肩膀说：“你毕业证不还没领么？几年没回来了，先不急着找工，休息休息。”说完提着烟酒回车队，他喜欢和车友打牌喝酒吹水。

　　吃完晚饭，林丽又是甜笑着张罗吃水果，家里的水果都是田平喜欢的，剥壳削皮切块、就差捧到田平嘴边了，陈瑾阴沉着脸罢吃，霸着电视翻着书，就是不让转台，反正她宁可看广告就是不想让田平看谍战片，都是这些猥琐小事，整个家像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哎，三年了，这样的戏还唱不厌倦？见陈瑾活得像个刺猬一般，算计着这些无聊小事，陈奕把陈瑾拉到房间里喝啤酒。陈瑾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无奈的跟陈奕叨叨现状。
　　最近一年，林丽很焦虑，这焦虑和陈奕现在的迷惘有点同款，就是前程问题。田平学历不高，在这城市没有人脉没有资源，父母是农村吸子血那类，只盼着田平寄钱回去建房、帮扶弟弟，她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尽快帮田平在这个城市扎根，噌噌噌的走向买房小康富裕，绞尽脑汁变着花样，央陈木帮田平考了驾驶证，帮着安排他给人当替班司机，去陈木的堂弟弟工场帮忙，戏一出一出的。

　　“去年底刚拿了驾照，一直想让爸帮他转个出租车开呢，你现在回来了，我怎么觉着又有戏看了。”陈瑾冷笑了笑。

　　“要搞就搞去呗，关我什么事？别烦我，互不相扰。”陈奕呷了口酒，他脑子里才不想装这些瞎七八事。但一回来，就被迫看戏，看林丽为了田平才会生出来的笑脸、陈瑾洞烛一切把戏的阴阳怪气叛逆嘴脸，还感受到来自母亲诡异的妒忌？第一晚，陈奕就几乎想坐车回学校。他突然好后悔没考研。

　　“陈奕。你是不是又想当驼鸟，当眼不见为净？”陈瑾一针见血的。

　　“难不成像你一样，为些夹菜穿衣的破烂小事整日计较，就有意思了？”陈奕淡淡的答。

　　“没意思，特没意思。但这是我的家，我不像你选择不回来，我选择在这，看戏。”陈瑾又是倔强的抿着嘴。

　　“陈瑾，爸，也不是一个善茬，在外面赌钱玩乐的，她，其实过得也……”

　　陈瑾打断了他的话：“陈奕，从三年前你那句她说是干儿子便是干儿子的盖棺论定，我就明白你这层意思了，但不能拿这层身份来忽悠和欺压我们，亮出身份来，说不定我们能接受，会祝福呢，不能欺骗，不要欺骗！”脾性较真的陈瑾与其说是在这事过不去，不如说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哎，一声叹息。

　　陈奕从旅行箱里抱了个新手机递给陈瑾。陈瑾终于笑了。其实她笑起来也还挺可人的，嘴扬微扬。

　　“多笑笑，别总是闷着脸。你正是大好青春年华。”陈奕打趣她。

　　“你多给我手机我就笑呗。”

　　“想什么呢。”

　　陈奕一家住在一处老旧的宿舍院里，宿舍院门口不知何时开了个杂货店，可能一直就有，之前他没注意。

　　宿舍院门外的路灯和杂货店灯牌交相辉映，照出一方亮堂的空间，这空间也挺宽敞，渐渐的，周围的闲人们晚上便聚在这，店主便也备了些塑料矮凳给大家，于是闲聊的闲聊，下棋的下棋，自然也给杂货店添了点烟、酒、水的生意，互惠互利。

　　家里氛围实在太另人憋闷，陈奕吃过晚饭晃着手下楼，发现了这处有趣的所在，便站在人群边上观棋。

　　杂货店里就一个阴郁的少年看着店，长长的流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抬起眼来看人，流海发丝间可见眼睛挺很大，小巧的鼻子、唇儿，孤独的坐在玻璃柜台后，神色漠然、略显倔强，孤单的和如梭岁月寂寂抗争着。

　　店前聚集了一堆闲人，闲人之间慢慢的也都熟了起来，哪个叔今天没来了，哪个伯来迟了，大家都会念叨，偶尔说些家长里短，少年坐在玻璃柜台后，安静的听着、看着，日子也就这么过着，看店时也就不再那么孤单无聊了。可他脸上分明写着：心里是荒芜的。

　　陈奕靠近时，无意间瞥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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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杂货店所处的位置极好，有一定的客流：左靠宿舍院和一大片居民区，面向三条岔路，右手面是一个小小的工场区，有几家小工场，再远一点，沿着三岔路最右边一条路直走不到一公里，是两个职中校区，校区背枕一道横江，横江边有些小砖厂、烧灰厂，三岔路最左手的一条路，则直通大马路，也是往江边、职校区的必经之路。

　　所以，杂货店还是有一定的营业额，至少能让店主过下去。在城乡结合部，这样的位置已经够不错了。

　　只是杂货店实在经营得不怎么样，货品不齐，日用品更新不及时，在这个都开始做开架自选便利店的年代，还老套的在门口架着一个长条玻璃柜，做封闭买卖。少年一个人，收拾不过来，所以店面有点杂乱，这灰茫茫的杂乱毫无生气的底色又透露着少年的生活现状，他大概是对生活没有任何希冀的，只是被一页页翻走的日历拖着往前。

　　坐下去观棋前，陈奕便对杂货店的经营情况作了个基本评估，浪费了这个铺面、这个地段。怕这个没什么生意的杂货店卖假烟或香烟屯久了不新鲜，他在店前站了会，看着蒙着灰尘的烟架，低声问了句：“诶，哪种烟新鲜、靠谱点？”

　　靠谱？是质疑有假烟么？少年愣了愣，小嘴抿了抿，有点梗着似的倔强的答：“没卖假的，没压货，都新鲜。”

　　见少年这模样，陈奕反而觉着有点欺负这单薄少年了，略微沉吟要了包五味神。拆包，拿起柜台上的打火机点了一根，浅吸一口，不假，还算新鲜，得，没问题，以后跟这少年买，给他添点生意吧。陈奕朝少年点了点头，算打个招呼，少年朝他抿了抿嘴。

　　在回家的第二个晚上，陈奕有家不愿呆，冒然出现，混迹在店前的闲人堆中，看人下棋，也下场杀两盘。

　　来了两三天，更注意到了这个杂货店少年，实在没法不注意到，因为这个少年，总是抬眼看他，有时他发现，这少年一整个晚上都在打量他，这么看下去，估计闭着眼都能把他画出来了吧。

　　搞得他挺想过去问少年，你瞅啥？当然这是说笑的，陈奕没这么无聊，看就看呗，只是能不能大大方方一点？眼睛非得藏在流海后，抬眼看一下，再抬眼看一下。真特么的阴郁无聊。

　　小孩子吵架时总喜欢互相嚷嚷这么一句话:你看我干嘛？你没看我又怎么会知道我在看你？所以，如果陈奕没有看向这少年，又怎么知道这少年一直在看他呢？这事儿实在不值得深究。

　　陈奕观棋、下棋时，貌似注意力高度精中，点一根烟，深吸一口，然后完全沉浸在思考中，只是思考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职业方向？创业方向？家里什么时候能清静点？母亲什么时候能正常点？父亲什么时候能硬气点？陈瑾什么时候能不那么刺猬？

　　掐烟、点烟时，抬头便也刚好收到了少年抬眼看过来的眼神，有点慌乱的，少年又低下了眼。他不用看，都知道不出1分钟，那眼神又会向他投过来。

　　这个阴郁少年是小老板？从不曾见店里有其他人出现过，18左右吧，或者更小一点？总是一身地摊货白或蓝T恤、深蓝或纯黑牛仔裤，身材适中偏瘦，不至于干瘦，搬货什么的还挺利索，脸色始终苍白，流海始终很长，给顾客拿东西时动作很快，倏地闪走了倏地闪过来扛来一包大米，找钱时却很慢，低头缓缓一张一张的数，确认没错，朝顾客点点头，流海在额头前一晃一晃的，钱货两讫，仿佛便终于舒了口气。没顾客时便在玻璃柜台后半低头发呆，除了给人眼睛挺大、鼻子嘴小小的印象外，具体五官、脸形模样总让人无法看真切。

　　陈奕一抬头，便见着少年的身影融在杂乱的货架中、柜台前，仿佛定格在时间里，和那杂货店共存于时光隧道中，在这城乡结合部硬撑出一方悠悠然沉静阴郁时空。有时，陈奕会有点幻觉，这杂货店和少年，像聊斋里某一篇的人景存在，某天可能倏的消失了。想到这，陈奕心里竟有点空荡荡的。

　　两人眼神偶尔碰上，少年总是很快调低视线。陈奕倒是坦然得多，或者不是坦然，是霸道了些，少年调低视线了，陈奕的眼神还停在他脸上，但那眼神里仿佛什么意味都没有，就是单纯的看而已，有时会带着点疑惑、探究。看棋、下棋，陈奕间或也会抬起头看向店里，找到他的身影，看一眼，再低头继续下棋。

　　少年的眼神配方，陈奕有点熟，他在大学里接受到类似的眼神真不少，只不过对方是女的。出身背景一般的陈奕，以脑子好又勤奋兼职生生的闪出了黑马姿态，加上外形也不错，一直不缺女孩子主动示好。活泼外向的女孩子会大胆的跳出来制造认识机会，而那些不怎么活络、内向的女孩们的眼神，在食堂、大课室遇见了，抬起眼来看他，放下，再抬起看他，被他发现了，也会有丝丝的慌乱，像这少年一般。陈奕叹了口气。

　　他探究的观察了下，发现这小子还真不复杂，整日里猫在杂货店里，一个人搬货、整理货架，一个人做饭吃饭，一个人开店、关店。可能现在增加了一项新的业务，就是偷偷的极频繁的看他。

　　陈奕在这堆闲人里实在太出挑了，少年当然格外注意到，更何况，陈奕来得越来越勤了，他越看又越想看，止也止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