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辞君

3、初见

　　高三那一年秋天是我第一次见到谢临庭。他比我小一届，听说是从京城转学来的小少爷，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来我们这么座小县城读书，成绩好、长得帅、能力强，又天天一副很拽的样子，甫一来就受到了很多青春期少女的欢迎。

　　小少爷学习成绩样样好，只除了一样：数学。偏偏数学老师是他们班班主任，每每提到他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是数学老师的课代表，也是整个年级数学成绩最好的，每次收了全班同学的作业本送到数学老师办公室时，我都会看到她指着谢临庭的鼻子骂。

　　我们数学老师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女教师，教的很好，得过很多奖，甚至比那些大城市的老师还厉害，她对学生也很好，经常与我们开玩笑，如果我们哪次考好了，还会自掏腰包请我们吃好吃的。

　　人到了她这个年纪，对名誉也看得淡了，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实意地为谢临庭着急，她觉得这么聪明的孩子不应该被数学拖了后腿，所以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拿来给他补课，没想到谢临庭还是没有长进。

　　又一次看到数学老师被谢临庭的成绩气到，我主动向老师说：“老师，他可能不太习惯和老师单独在一起学习，不然让我给他补课试试吧。”

　　老师明显不太同意：“不行，不能耽误你学习，你都高三了，别操这些心，老师会处理好的。”

　　我对老师说：“没关系的，我有分寸，再说了，我也能在补课的同时复习一次，巩固知识。”

　　老师还是不同意，我好说歹说磨了半天，才让她同意试试，前提是不影响我学习。

　　将这个消息告诉谢临庭时，他明显愣了愣，随即“哼”了声，对我嘲讽：“教不好就直说，她叫一个高中生来教我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我只是笑笑，自顾自地说：“明天午休时间二楼实验室201见。”说完不理睬小少爷的不满，直接离开了。这样的孩子我见得多了，无非是仗着父母的后盾胡闹的大龄青春期少年而已，你越理睬他他叫得越欢，反之，你不理睬他，他叫累了，自然听话了。

　　回到教室，我拿出小少爷的上次测试的数学试卷看了看，发现他基础其实不错，就是在一些细节的地方很疏忽，加上计算的大量出错，导致分数很难看。想了想，我大概有了辅导的方向。

　　第二天，我带着资料到被老师腾出来作为辅导教室的生物实验室时，谢临庭正趴在一张桌子上做作业。

　　还好，我想，还好他没打算在第一天给我一个下马威，直接不来了，否则我还真没那个耐性教下去。我跟数学老师不同，她为谢临庭的未来考虑，而我只是因为老师对我好所以想报答她，至于谢临庭的成绩，提高了自然好，下降了于我也没有什么损害。

　　我拉开谢临庭对面的椅子，清楚地听到他“切”了一声，我面不改色地坐下，拿出准备好的资料直接开讲，也没管对面的脸色。

　　讲着讲着，谢临庭逐渐认真起来，我讲题的空隙瞟到他时，都能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神色。

　　原来他是真的不懂而不是故意考不好的啊，我想。

　　经过这次补课，小少爷明显对我改观许多，到最后，他甚至乖乖巧巧地叫我一声“学长”，让我差点没笑出来，毕竟我印象里的他可一直是端着架子的。

　　后来我又对他补了几次课，随着补课次数越多，我发现小少爷是真的很聪明，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当初是找不到方法，现在则像是开窍了一样，都快赶上我的水平了。

　　我跟小少爷熟悉后，他曾邀请我去他家玩过，当时的我站在少说有我家四个大的房子面前，不禁感慨人和人是真的不能比，像他，作为一个富二代，聪明且有能力，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一个人才，而我再努力可能也够不到他的起点。

　　在小少爷家做客时，我碰到了他的父亲，那是一位威严的中年男人，身上带着上位者独有的气势，虽然在笑，我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我局促地向他介绍自己，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他不太喜欢我，虽然他自始至终都彬彬有礼、不失气度，叫我随便玩，不必拘束。

　　中午饭后，我看到小少爷和他父亲进了书房，房门没关严，鬼使神差地，我走到了书房门口。

　　我听到谢临庭的父亲对他说：“我不是让你少跟这里的人打交道吗？反正迟早我们都会回去的，这里的人没什么价值，不用深交，而且你看看你带回来的人，一副书呆子样，一看就成不了大器。”

　　谢临庭明显有些炸毛：“书呆子怎么了？我就喜欢书呆子，那是我朋友，麻烦你放尊重点。”

　　紧接着是一阵争吵，我无意细听，退到了客厅，望着窗外，打算等谢临庭一出来就告辞。

　　我记得那一天太阳很大，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但谢临庭家客厅空间太大，我只有站在窗前才能被阳光照到，其他的地方总给我一种阴冷的感觉。

　　窗子外面是一片花田，时值暮秋，许多花都没开，只有桂花开的正盛，带来一片浓郁的花香。

　　那天的很多细节我其实都记不太清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当我闻到桂花那馥郁的香气时，突然想起那天早上妈妈跟我说：“正好我今天没事，等你回来，我做桂花糕给你吃吧。”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了有钱人的世界，也是第一次认识到横亘在我与谢临庭之间的巨大的价值观的不同，当时的我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少年气盛，却来得快也去得快，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天的经历像一颗种子，埋藏在记忆深处，以至于我都没有注意到，但它却在慢慢发芽长大。

　　那天的经历注定了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无法全心全意对谢临庭，甚至我在之后的几年里对于谢临庭的追求一直持否定的态度也与此有关，我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哪怕我知道这可能对他不公平。

　　高三的课业忙碌起来，我也无暇去在意别的事情，跟小少爷的见面更多的是两个人沉默地做作业，偶尔他会问我几道题，我抽空解答了，然后又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

　　日子兜兜转转，很快高三上学期的生活临近尾声，学校组织了一场元旦晚会，我们班一个表演诗朗诵的同学临时生病参加不了，只好把我拉上去充数。

　　许是那天朗诵到结尾时情感迸发，显出了几分少年的傲气，勾起了少女心底的倾慕，表演结束后我被堵在化妆间，听着高一的小学妹对我表白：“学长，我从初二开始就一直喜欢你了，你能和我在一起吗？”时，我的内心有些茫然。

　　平心而论，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即便穿着一成不变的校服，也遮盖不了她由内而发的朝气，那双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在化妆间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显出琉璃般璀璨的光彩。

　　可惜我是个同性恋。

　　我委婉地拒绝了她，清楚地看到在我拒绝的话语出口的一瞬间，她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但她还是礼貌地对我说：“我知道了，打扰学长了。”

　　目送女孩离开，我看到在她走远后，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缓步走来——是谢临庭。

　　他走到我身边，开玩笑地说道：“呦，'学长'，艳福不浅哪。”

　　我微笑着回望他，不说话。

　　谢临庭看着我，说：“你为什么拒绝她？别跟我说什么耽误学习，我可不信。”

　　我反问他：“如果我就是觉得耽误学习呢？”

　　小少爷“切”了一声：“我还不了解你？你完全不是那种一谈恋爱就荒废学习的人。”

　　我沉默了，或许黑暗总能勾起人内心的阴暗，或许是后台大家都陆续离开，只剩下几个打扫卫生的学生，以至于我觉得安全，或许只是单纯地有些疲累，不想想借口，于是我对谢临庭说：“当然是因为我对女的不感兴趣。”

　　“谢临庭，我喜欢男人。”

　　说完这句话，我没理小少爷惊愕的表情，自顾自离开了。

　　被夜风吹了一会儿，我渐渐冷静下来。覆水难收，就这么透了自己的秘密，如果谢临庭把它抖出去，我的处境将会非常艰难，不过我并不是特别担心，正如他了解我一样，我也了解他，小少爷对朋友特别仗义，大概是太单纯了，总之听到这消息，他的第一反应绝不是拿它要挟我，而是想方设法替我掩盖，哪怕他可能接受不了，甚至以后都不愿意与我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