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2020》暮黎公子

4、2020之好戏

　　他跟着女人走了好久，才走到一处破旧的公交车站前，他抬眼望望公交车站牌儿，落了漆的站牌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他努了努鼻子，回头看见男人正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赶着，他的脚一深一浅的在地面上踩着，看上去有些惨淡。
　　女人瞥了一眼站牌儿，说道：“听说今年就通新车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总也没个准信儿。”
　　他看了一眼女人，眉毛一高一低的抖了抖，没有说话，他也无话可说。
　　男人终于走了过来，他搓着双手，显然是有些冷。他用手在下巴上捋了一把。男人在他旁边说道：“一会儿到了，你别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的，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低着头吃完饭早点回来。”
　　他看了看男人，“我有那么讨人厌么？”
　　男人点点头。
　　他斜眼看了一眼男人，提着嘴角说道：“公报私仇。”
　　男人又看了一眼女人，说道：“你问问你妈。”
　　他抬眼看了看女人，女人正望向远方，并没有搭理他们爷俩儿的话。
　　他好好端详了下女人，发现除了身材的臃肿和脸部的苍老外，女人的五官很精致，大眼睛、高鼻梁，厚厚地嘴唇两侧刻着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他又回头望了望男人。“哎吆！”他的心里顿时翻滚了一下，他有些恶心。
　　男人的鼻子肥肥大大的，嘴也肥肥大大的，他的胡子没有刮，显得有些邋遢，他看了一眼便赶紧转过头去。
　　‘我去，这人咋长这样！’他在心里嘀咕着。他想起镜子里的自己，可是她的长相他似乎有点儿忘记了。他有些不甘心，好像非得要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取的地方，于是他咬了咬牙关，将目光又移向男人的脸，他盯着男人看着。
　　男人这时正抬头看着什么。他从头发到下巴把男人又好好端详了一番，他发现，至少男人的眉毛很浓密、眼睛很有神。他这才满意的笑了。
　　男人回头正好撞见女儿那异样的目光，他问：“怎么了？”
　　他见男人开口问了，便也就毫无忌讳的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哎呀！老头儿，这人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上辈子是瞎了么？怎么选了你当情人。你自个儿好好瞧瞧自己，是不是害了我和那位女士两代人。”她的眉毛挑了一下，抬眼望了望女人。
　　男人不爱听，抿了下嘴，背过身去。
　　他突然觉得心花怒放，他凭着他女儿身份的优势和老头儿的老实木讷肆意的嘲弄着他。
　　公交车来了，女人从兜里摸索着零钱，先一步上车选了靠后的位子。
　　他见男人抓着车门，挪着一条腿上了车，从夹克兜里掏出一个黑色外皮的证件给司机看了看。
　　他突然发现，他根本没有带钱，也没有带手机，他甚至连钱和手机在哪都不知道。或者这个可怜的姑娘有没有手机他都有些怀疑。他转过头来问：“老头儿，有零钱没？忘记带了。”他说完便从男人身边轻松地走过去，选了一个便利的座位坐下。
　　男人刚要寻座位坐下，听见女儿这么说，他又转过身，浑身上下的摸索着零钱。车子启动了，有些颠簸，他被耸的有些站不稳。男人一只手扶着车头处的把手，另一只手在兜里继续摸索着零钱，终于，他在内兜里找到了一块钱，投进投币箱里。他找了就近的位子坐下，转过头，开始望窗外的风景。
　　他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女人，然后也望向窗外，车子先经过了一段堆着小商铺的街道，从商铺的外表看去，这条街有些老旧了。公交车报了站，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车子又经过了几栋新开发的楼盘，楼面很新，这条街与刚才那条街的景象完全不同，那条街很老很旧但是很热闹，这条街很新很干净但显得冷清。他盯着瞧了一阵儿，也没啥值得再看的，于是便倚着座子眯起了眼睛。
　　他只是眯着眼睛，根本没有睡下去的意思，他的脑子快速旋转着，脑海中浮现出男人和女人的脸，他皱了邹眉头，侧过头去。他睁开眼睛，通过车上的玻璃看着前面坐着的男人，镜子里男人的影子很模糊，他的背很魁梧，虽然上了岁数，但是坐在座位上腰板挺得直直的。烟灰色毛领上顶着一张不太讨喜的脸。
　　他想起刚才他嘲弄男人时男人的反应，感觉到这个男人实在是无趣极了。
　　他想，如果他万一真的醒不来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这辈子恐怕就是被他嘲笑死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这就是所谓的重生，我竟然会托生在这样的家庭，小说里写的不都是那种权倾朝野的世家或者声名显赫的豪门么？”他有些失落，甚至是恼怒。对了，小说！他怎么能记得小说？既然他能想起小说，就证明他可能寻着这条记忆，想起点儿别的什么，他努力地摇了摇头，他晃动着双手，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他骂道：“妈的！”
　　坐在前面的男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听见她骂人的声音。他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闷声说道：“不想去可以回去。不必勉强。”
　　他有些惊讶，尽管他很小声，男人还是听见了，他刚想反问：“关你什么事！”，但是理智提醒了他，这话说出来，对她显然没有好处。于是他装作不好意思的捂着嘴，回道：“哎！老头儿，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骂人。”
　　男人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又重新望向窗外。
　　他用手指杵了杵男人的肩膀，男人说了句：“是不喜欢。”头也没回。
　　他瞧着男人长得还算周正的后脑勺，闷声说道：“真没劲!”
　　他回头望了一眼女人，女人眯着眼，半仰着头。并没有看她们爷儿俩。
　　他在心里琢磨着，一会要去参加的这个宴席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宴席呢？他思量着，照这老头儿老太太的打扮和家境来看，一定也是个极其憋屈的聚会，估摸着一家子人围在一个吱吱呀呀的木制方桌前，桌子周围围着一群吵吵嚷嚷的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的周围跑着穿着开裆裤的孩子，孩子的鼻涕流出一半也没有人搭理。男人们只顾大声的笑着，往死里喝酒划拳。他想的有些反胃，赶紧收回思绪。
　　他的眉头又皱起来，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他竟然表情夸张的嗅了嗅自己胳膊上的味道。还好，她的衣服足够干净，她的胳膊上甚至还有一股淡淡地檀香。他发现，她的胳膊上系着一串檀香木手链，很是精致。他立刻提起另一只手，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惊喜的发现她的另一支手腕上戴着一只破旧的手表。表链已经被磨得看不清楚原来的面貌。他又努了努鼻子，在心里劝着自己，‘’还好，还好，看来，至少是个有表的人，我以为这姑娘两手空空，纯靠脂肪打发余生呢。’他想起了刚才的屋子，还有出门时楼下碰见的老太太们，一个个冻得像紫萝卜头儿似的鼻子，就为节省那两毛九分钱，他突然觉得他的老年生活有了奔头。
　　　车子继续向前走着，车厢内越来越拥挤，车子里的人拉着把手，比肩继踵。他嗅到了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于是转过头去看窗外，周围的景象又翻新了，车窗外开始变得繁华，像是到了市中心，高楼林立，一眼望不到顶，街面也开始热闹起来，宽敞精致的店铺，高档阔气的玻璃橱窗，里面坐着西装革履的客人，女士们踩着高跟鞋，在街上悠闲的散着步。一辆扎眼的法拉利从车窗外呼啸而过，紧接着跟着一辆鲜亮的兰博基尼，马达发出低沉而嚣张的吼叫声，排气管散发着十足的金钱味道。
　　他伸长了脖子目光追随着刚才驶过的那两辆跑车，他拉了一下男人的肩膀：“喂！老头儿，看见了么？什么叫气派！”
　　男人转过头，望着窗外，他朝远处看着什么，可能是眼睛有些酸涩，便扭过头来，掐了掐太阳穴。他偏了下头，没有作声，从鼻腔里闷出一句：“闹市区不要开得太快，不然死得快。”
　　他突然觉得，呵！这老头儿，邋里邋遢的，还真是啊！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他兴许不知道这车的价钱，不然，肯定也得扒着窗子多瞅两眼。他刚要挖苦他，但是转念一想，‘算了，算了，一老头儿，八成在哪憋屈了半辈子了，和他说了也不懂。’
　　公交停靠站，上来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女人四处张望着，找着合适的位子 ，周围坐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没人起来让座。
　　他环顾了下周围，‘呵，挺好，就属她最年轻，还能咋着，起来吧！’她不情愿的向上抬着屁股，这时候，他看见前面那个坐得直直的身体向上移动着，男人站了起来，他招呼着：“姑娘，来，坐这吧。”
　　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看着男人，推辞着：“不用了叔叔，您坐吧，我这不碍事。”
　　男子抬着一只脚利索的从座位上走出来，他也不抬头，说着：“没事，你坐吧，姑娘，我这马上下车了。”
　　他看着老头站起来，只是迈了一小步，便笔直的站在了他的身边。他抬眼看了看男人，男人的目光还是望着窗外，他理所应当的站在女儿旁边，却没想着要表达什么。他抖了抖眉毛，他心里明白，老头儿怕是那孕妇看出他的腿有毛病，所以才肯挤在她的旁边。他看老头尝试着抓头顶上的把手，但是车子转弯，有些摇晃，上边的把手吃不上劲儿，于是他把手握在他刚才站起来的座椅上，这双手，正对着她的眼睛。待车子平稳后，他又把手收回去，抬过头顶，握住了头顶上的把手，他发现，男人的手比早上干净了些，依旧粗糙。
　　他抬眼看了看男人，说到：“喂，老头儿，你来坐。”
　　男人摆摆手。
　　周围的人都朝她望去，他用余光扫视了一番，他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他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
　　旁边一位有些年长的女人和男人说起话来：“这老大哥，人家姑娘让你坐你就坐呗，这大岁数了。”
　　男人回过头说着“谢谢，我不碍事，一会儿就到了。”
　　女人又说：“哎呀，她年轻，站一会儿也不碍事儿的，这车这么挤，咱这岁数了也不比那年轻人。”
　　男人笑了笑，没吭声。
　　他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说话的女人，那女人正用一种很期待的眼光望着她。好像，此时此刻她应该本本分分地站起来，然后苦口婆心的劝着老爷子，她让出座位来是应该的，因为年轻。他苦笑，今晨一早，她的那位可爱的妈妈还在抱怨她都已经快三十的人了，三十耶！在他们的眼里一个快三十的女人不应该都是老的快要掉渣了么？都三十了还不结婚不娶妻，不生孩子不工作，那不是一个可以让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一辈子的笑话么？而此刻，她竟然被变得年轻了！而且年轻的足以有人替她决定该不该让座！
　　他直视着刚才说话的女人，冷冷地说道：“阿姨，您是不是也站半天了？要不，我干脆别让给那老头儿，让给您？”
　　女人一愣，立起了眼睛，抬高了声音回道：“你这大姑娘，怎么说话呢？你瞧瞧，这周围坐着的人哪一个不比你的岁数大，看到孕妇上车了，你不知道主动让座就不说了，这老大哥你总得给让个座吧。”
　　女人的声音很大，原本吵闹的车厢里一下变得安静了，大家把目光齐刷刷的投了过来。
　　“阿姨，您要是诚心比嗓门，不好意思，这一点我认输，我是有素质的人，我肯定比不过您。但是有件事情咱得缕明白咯，这全车厢的人也都看着呢，我刚才给这老头儿让座，他不坐啊！难不成我还把老头儿按这不成，像什么样子！”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大伙都瞧瞧，真不知道现在这孩子一个个是怎么教育的！他那是不好意思，你分明就是没诚心让，不然，直接站起来把座位给老大哥腾出来不就完事了？再说，你看看你，老头儿老头儿的，你爸妈没有教过你出去说话时要讲点礼貌么？女子义愤填膺的说着。
　　他冷笑了一声。“对，万一老大哥不坐，大妹子也好找个借口坐是不是。”
　　女子被呛得语塞，吃了亏，脸越发的难看了，她随口骂了句：“真是没教养！也不知道爹妈怎么教的！”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女人，刚要说什么。
　　只听后面传来一声大喝：“吆！这谁家这么有教养的父母啊，这嘴闲的都替我教育起孩子了！”那声音很熟悉，他知道是那一早上就吼了她无数遍的妈妈。
　　他转过头，看见女人正不紧不慢的跨下公交车后座的台阶，避开拥挤的人群，手里竟没有扶任何东西。她的脸色很难看，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泼辣劲儿。
　　他抿了抿嘴，想着‘好戏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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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一一的灵魂驱动者会用“他”来称呼，而当一一需要与外界有肢体语言时，会用“她”，请各位读者不要觉得这是错别字，也不要乱了思绪，建议从头看起，便能很快看明白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