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猫》西元十二

30、（三十）

　　说来好笑，我的婚姻，成也晚猫，败也晚猫。在我和老公领证一周年的日子，他向我提出了离婚，理由是他觉得自己和我中间有永远距离感。由于他工作上的不便，我们没有办理正式离婚，而是私下签了份协议，我们之间不再承担任何夫妻之间的义务，也不再享有任何夫妻之间的权利。他给了我一点钱，说随后有需要他帮忙的事还是可以随时找他，说他会尽快协调好自己工作上的事，再跟我补办离婚证。我说，不急。

　　我机关算计，到头来还是没遇到一次可以用得上我老公，不，我前夫的机会。他是个聪明又温暖的男人，他一定是发现了我为什么跟他结婚但不说破罢了。他的儿子很可爱，会凑过来小声问我：“后妈，你和那个漂亮小阿姨是不是在搞同性恋？”气得我追在他屁股后面打他。尽管我只当了他一年的后妈，可他从不刁难我，爱逗我玩，爱给我讲解他的游戏和玩具。我很谢谢他，让我体验了一年做母亲的感觉。

　　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我们全家没有离开姜城，我的父亲是不是就不会遇到那个破坏我们家幸福的女人，我的母亲是不是就可以傻呵呵地幸福一辈子而不经历半点挫折，我的一生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地平凡又坎坷，或许会异常平凡，但至少不这么坎坷波折。可我又会想，如果来到姜城之后我并没有遇到晚猫，是不是我就能平淡地度过我的中学时代，考上本地的大学，发挥女儿小棉袄的作用把父亲看得牢牢的，然后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以这世上大部分人选择的模式度过一生。我想过很多次，我又开始时常看着晚猫发呆，她总是抻直了脖子，眼睛盯着前方，一副在探寻什么的样子。

　　我带她去三甲医院看了医生，医生说她受到了太多刺激，大脑里部分神经元之间出现了间接性接收递质障碍，强烈的情绪刺激会进一步损伤大脑神经系统功能，这会引发她偶尔出现一定程度精神失常的特征。并没有什么非常有效的解决办法，我拿了点药，带她回家。

　　省城很难待下去了，到处都是我们当年留下的痕迹，晚猫太容易触景生情。2019年清明，我借着回姜城祭祖，带她回到了我的出生地。她以为我们要出游，一路上开心地像个孩子，和黄阿苹女士不停地开玩笑。到了姜城以后，她陪着我们上山祭祖。待了两天，她玩够了，开始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回哪儿啊？”我装作不明白。
　　“就回……回……回去嘛。”
　　“我们留在这儿好不好？”
　　“不好，这里一点也不好玩。”
　　“那你回去，我留下，行不行？”
　　“不行，那我就在这儿待着吧，你什么时候回去跟我说一声，我跟你一块儿走。”

　　在我和黄阿苹女士的精心照料下，晚猫的精神状态越好越好。她利落、单纯、热情、有趣。我仿佛能看到她遇见我之前的样子，我惊觉，原来那才是她真正的自己，那个不认识林晚云之前的喵喵。

　　我们之于彼此，竟都是浩劫。

　　每天早上，我都要搭乘6路公交车去县中心教英语。晚猫比我早上班一个小时，她找了份出纳的工作。阿苹是出门最早的，她要赶早市抢第一批最新鲜的蔬菜给我们做饭。

　　我们一起看电影，看韩国电影，《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三个人哭没了一整盒纸巾。
　　看完电影，阿苹去睡了，晚猫却盘着腿，鼻子红彤彤地还在流眼泪。

　　我问她想什么呢。
　　她说：“你别太爱我，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
　　我笑了：“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和晚猫还有阿苹就这样生活在了一起。想来我从小在外胆小，却经常在家和阿苹闹别扭，阿苹在我初中时还专门让老师把我和晚猫的座位调开，如今三人竟抱在一起取暖。女人就是这样，好日子里难为彼此，绝境之时又依赖彼此。

　　晚猫基本上痊愈了，我提出我们可以回省城了，没想到她却拒绝了。她说，她感觉自己在姜城获得了重生。

　　姜城大片的油菜花开了。我经常带着她去油菜花田玩耍。她什么都挺好，只是总爱重复地问我问题。

　　——林晚，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因为这是我小时候爱玩的地方。

　　——林晚，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里谁也不认识你，你很安全，我有很多熟人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

　　——林晚，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二十年前，我从这里出发走向你。二十年后，我带你回到原点。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