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猫》西元十二

3、（三）

　　从姜城出发时，艳阳高照，三个小时的车程，中途我醒了好几次，问快到了吗，省城真的好远。
　　到省城时已是阴天，她好像并不欢迎我们。
　　它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像电影里的那样灯红酒绿。灰色的建筑物，灰色的天空，口音不太一样的路人，马路倒是宽些。

　　我们在西郊的一栋家属楼中安家落户。阿苹拿了些姜城的特产给邻居，跟他们说今后多关照，欢迎来串门，他们并没有出门，拿了东西说着谢谢，然后关上了门。

　　开学前一周阿苹天天都在纠正我的普通话，还让我把只学了一年的英语课本复习了好几遍。

　　林海成找了朋友托了关系，为我安排的中学是西郊一所条件很好的集团子弟学校。

　　我早早来到学校，提前两天住进了宿舍。下午，我一个人打好饭回到宿舍，一进门便看见有个女孩儿穿着一身黑色，撅着屁股在我上铺收拾床铺。听到门响，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漂亮的披发捋在一边，对我说：“你来得这么早。”
　　她说得干脆利索，说完便不再看我，继续回过头忙活去了。我拎着饭盒，在门口呆了好久。
　　她真漂亮，我想，她一看就是大城市的女孩儿。

　　“你好，我叫林晚云，住在你下铺。”我轻声说。
　　“女字旁的婉？草字头的云吗？”她问完又回头看我。
　　“呃……是晚上的晚，云朵的云。”

　　我原本以为她会说“好特别”之类的客套话，但是她没有。

　　“你呢？”我问她。
　　“你叫我喵喵就好了。”她说。

　　她收拾完床铺就回家吃饭了。
　　她临走前，我壮胆问她：“你家在这附近？那你为啥还要住校？”
　　她说：“你一看就不是我们厂的。厂里很多人都要上夜班的，哪有时间管小孩儿。”

　　我吃着从食堂买来的饭，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食之无味，味同嚼蜡。并不是饭不好吃，也不是我不饿。最后饭菜剩了一大半。

　　我环顾着我的宿舍，上下铺的6人间，其他同学怎么还不来呢，那个叫喵喵的漂亮女生，我真的很羡慕她，我觉得我羡慕她的所有。她高挑，漂亮，言行举止里透着自信大方，而我从小就被阿苹说扭扭捏捏的。她的生活用品很可爱，连她的床单和被罩上都印着哆啦A梦。

　　夜里我洗完脚，躺在被窝里，不敢关灯。阿苹打电话到宿管老师办公室，问我宿舍同学都来了吗，我强忍着眼泪说嗯。她嘱咐我锁好门。我挂了电话，踢踏着拖鞋回到宿舍，关上门，正准备哭。

　　门开了。

　　那个叫喵喵的女孩，她又回来了。她说：“你怎么不锁门呀？你站在这儿干嘛？”
　　我吓得赶紧擦掉眼角快要掉下的眼泪。咽了口水，背对着她说：“你，你怎么回来了？”

　　她没看我，说：“你一个人太孤单了，我陪你。”

　　刚刚强制收起的情绪彻底决了堤。我赶紧爬上床，抱着枕头大哭。
　　她说：“唉，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就好啦。我给你带了一个小礼物，哆啦A梦的圆珠笔，你哭完了看看喜不喜欢。”

　　她真好，这个学校真好，我真幸福，我觉得我交到朋友了。这个可爱的笔我特别喜欢。

　　那天晚上我们俩聊到天都快亮了，听到鸟儿叫声的时候，她嚷嚷着让我不要再回应她了。
　　她叫王紫辰，大我半岁。她说她不喜欢王紫辰这个名字，她说她爸爸妈妈当年就是想要个男孩子才早早想好这个名字，她说她喜欢猫，她说她已经来例假了。
　　她跟我讲了很多我好奇的事情。比如，她妈妈是国企厂里的员工，他爸爸和我爸爸一样，也是做生意的。她说她是她们家族唯一一个女孩子，可她还是从小被爸爸当男孩子养，一直到小学五年级才留起了长头发。她说虽然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她，但是她都拿他们当哥们儿，偶尔还会和他们打架。她最伤心的一件事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辜负了她，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那个女孩子背叛了她，我问她是怎么背叛的，她却不告诉我。她很讨厌吃水果，不喜欢吃甜食，最爱吃麻辣米线和泡面。她还给我讲了很多我不是很想了解的事情。比如，她的初吻已经不在了，比如，她会抽烟......
　　这对于12岁的我来说有些过于刺激了。中途我打断了她很多次，我希望她能保持她在我心中的那份美好，她完全可以不告诉我这些，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更何况我们才刚刚认识不到一天而已。

　　“林晚云，我很喜欢你，我要跟你分享一件事情。”她说。
　　我又喜又怕，喜的是她说她喜欢我，怕的是不知道她又要说出来什么惊骇我的桥段来。

　　“你想不想听？”
　　“嗯......你说吧。”

　　我屏住呼吸，做好倾听的准备。

　　“我发现我已经把你当作我的好朋友了，哈哈。”

　　我舒了一口气，听着她在上铺的笑声，自己在下铺偷偷地开心。

　　其实那天晚上，我一直都有一个小心思。我们聊了那么多，她却从来没有提出来过要睡在一起聊天。我和我家里的小伙伴经常都是会睡在一起的。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我们还不算熟悉，也或许保持肢体的距离感就是大城市人的习惯。

　　第二天其他舍友陆续来了，而我永远只紧跟着她的脚步。

　　是我开心地太早了。

　　在开学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只有她这一个朋友，和第三个人说话都会感到紧张。可我发现，她很快就有了很多朋友。不过还好，每天陪她一起从宿舍走到教室的人一定是我。大家提起到我会说，林晚云就是老和喵喵一起走的那个女孩儿。
　　对她而言，我应该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吧。

　　我们教学楼大厅里有一面镜子，方面大家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我很讨厌它。每次我们一起进入大厅的时候，我都能看到我们两人的样子。我身边的她已经发育了，不只是好看，是“美”。虽然大家都说我挺可爱的，可是镜子里站在漂亮女孩旁边的人分明就还是一个小孩子。她是白天鹅，我虽然不是丑小鸭，可我也只是只鸭子。如果我会魔法，能让这面镜子消失该多好。我梦里都梦见它被偷走了。

　　我时常会手上握着她送我的笔，拖着腮帮子看着她发呆。在白天，她是好多人目光的焦点，时而骄横，时而可爱，时而帅气，时而调皮，是在全年级都有名气的漂亮女孩儿；在晚上，她会早早地溜上床，忙些她自己的事情。我探头去她的床上看过，有漫画书，有小说，有零食，有可爱的玩偶和小玩具，丰富得很。查寝老师也很宠她，但凡她没把床铺收拾干净，老师就会故意没收她的“财产”，然后让她去撒娇闹腾一番。

　　她总是半夜三更爬上爬下，动作轻巧灵便。我睡觉轻，经常被她吵醒。借着月色，我看着她优雅又轻盈地来来去去，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我轻声说。
　　“吓死我了，你还没睡着呀？”她被我吓到了，却对我语气轻轻地。

　　“干嘛突然要给我起名字？”她走过来，坐在我的床上，用手拨了下我额上的头发。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你的名字吗？”

　　“所以让你们喊我的小名喵喵呀。”她回答我。
　　“大家都这么叫你，我不想和大家一样。”我抬着眼看她，认真地说。

　　她笑了，问我给她起的什么名字，特别温柔。

　　我说：“晚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