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猫》西元十二

4、（四）

　　省城确实不一样。
　　姜城的教学楼是死气沉沉的石灰色，这里的教学楼是洋气的砖红色；姜城的学校都还没有计算机教室，这里的计算机教室可以供两个班同时上课；姜城的学校操场是水泥地，这里的操场是塑胶跑道。然而，这些都不及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周末回家时家人在饭桌上聊起小萌阿涛上中学的情况，我好像并不关心。
　　我努力地适应着学校里的一切，想让自己早点融入，不在任何方面露怯。
　　好在阿苹管着家里的钱，舍得给我置办行头，让我从里到外穿的用的迅速除旧换新。可是大城市孩子们身上自带着一种大方和洒脱的气质，我没有，甚至模仿不来。他们都特别会开玩笑，而我不光不会开玩笑，甚至连被开玩笑的时候该做什么表情都不知道。我试图学着他们逗人开心，变成一个有趣的人，结果却发现效果一点也不好，到头来最尴尬的人反而是我。

　　对于难以融入这件事，其实我也没有太大所谓，因为我有晚猫呀。她总是走到哪儿都带着我，只要有她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害怕。得益于是晚猫身边的朋友，认识我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走在校园里，偶尔还有我不认识的人跟我打招呼呢。我很满足。

　　晚猫说叫我全名显得生分，晚云听起来又有点老气，就管我叫“林晚”。每天，教室里都充斥着我们互相喊叫对方的声音。
　　“林晚！”“晚猫！”
　　“晚猫！”“林晚！”
　　这是我们给对方的专属昵称，其他人叫不得。
　　有男生喊她晚猫，她直接怼上去说：“晚猫也是你能叫的吗？”

　　我们不光一起上下学，一起去逛校门口的商店买文具买饰品，还一起八卦身边的同学，一起洗澡。在初一下学期的夏天，我们一起洗澡的时候，她看着我下面说，你快来例假了。我不好意思，赶紧用手捂着。
　　她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放心，到时候我教你怎么用那个。”

　　放假前的一天，我送完同学们的卷子给老师，回教室发现大家都围着她。她看我进来忙叫我去看，指着手上的玩意儿说这是她大表哥刚给她送来的手机。我看了一眼，红色的，小巧可爱。她说这是国外的品牌，叫诺基亚。

　　从那会儿开始到正式放假，她跟我说了几十遍，让我赶快也买一个，这样我们就可以随时联系了。
　　“我大表哥现在就在做小导，你快跟你爸妈说说，到时候我让他给你算便宜。”

　　我该怎么开口呢。阿苹也是刚买的小灵通，全校也没有几个人有手机，我该让他们现在就买给我吗？我该怎么开口呢。

　　暑假。省城的夏天异常炎热。
　　我已经两个月没见过林海成了，他天天在外地出差，阿苹在建材店里看店，我经常一个人在家，饿了就热热冰箱里的剩饭或者下楼买点吃的。日子百无聊赖，我是这个家里座机的接线员。
　　晚猫经常用她的诺基亚给我打电话，聊些有的没的，完了就嘱咐我赶紧买手机。

　　一天夜里，阿苹还没回来，我刚躺下就感觉肚子不舒服，起身去洗手间上完厕所，用纸一擦，发现有血。
　　我慌了，翻了翻厕所的抽屉，袋子里空了。我赶紧给晚猫打电话，她说你先垫着卫生纸，去门口小卖部买一包，别忘了腰上绑件长袖，然后跟我简单说了步骤。
　　我马上按照她说的办，结果买完到了家门口，发现把钥匙落家里了。

　　我就这么在楼梯间坐了两个小时。阿苹气喘吁吁地上楼，看见我坐在门口，大骂我在这儿做什么，说我不接电话，快急死她了。我没说话。阿苹总是这样，永远只关注自己的情绪，把我和林海成都训练成了木头。
　　她开了门，我解开长袖，进了洗手间。她还在骂我：“一天到晚丢三落四，怎么不知道把自己丢了。”
　　我自己琢磨着，按晚猫说的步骤操作着。
　　我听到阿苹在外面接了电话，是晚猫的。她挂了电话，推门进来，看了一眼，愣了半晌，想说什么，却又没再说。

　　我收拾完躺在床上，转过身面对着墙。阿苹过来坐在我床边，气氛凝重。过了半响，她说：“你来月经了怎么不跟妈妈说呢，刚才看到你自己学着垫卫生巾，我心都快碎了，我女儿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宁愿找朋友，也不愿意找妈妈。”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带了哭腔。

　　我说：“给我买个手机吧。”不带半点情绪。
　　她收起哭腔，吸了把鼻涕，想了想，说：“行。你爸明天就回来了，让他带你去，行不行？”
　　我没回应。

　　林海成问我，怎么要去这么远的地方买手机。
　　我说，我同学介绍的，说便宜。

　　走进晚猫说的那家百货商场，一楼竟然全是卖手机的。一家一个小柜台，琳琅满目。天气炎热，商场里空气不好，烟味、汗味、口水味交杂着，老板们要么穿着背心，要么光着膀子，穿着短裤拖鞋。林海成东看看西瞅瞅，跟我说，这些都是从深圳进的货，他下次如果去深圳出差再给我买就是了。

　　我没搭理他，径直往前走。每家柜台上都有架台扇，我一家一家看去，吹过风去，寻找晚猫说的那家柜台。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女孩儿，披散着乌黑顺滑的黑色长发，穿着白色吊带裙，胳膊撑着脑袋趴在柜台上，旁边的台扇吹着她的头发丝，手里翻弄着账本。在熙熙攘攘的百货商场里，她像被打了光似的站在舞台中央。

　　我立住了，远远看着。林海成却大步走了过去。

　　“这店里怎么还雇佣童工啊？”林海成笑着说。
　　“什么童工？我是老板。”林海成被白了一眼。
　　“哟哟哟......”

　　我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随便指了一部手机，打断了林海成，“这个多少钱？”
　　“哎呀！你......”
　　我给她使眼色，她打住了没再往下说。我们并没有提前说好不告诉家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告诉我，不能告诉林海成她就是晚猫。
　　“你们认识啊？”林海成问。
　　“我同学介绍的。”我冷漠地说道。
　　“啊，你就是那谁说的那个谁，对吧。我今天帮我表哥看会儿店。”晚猫说。
　　“嗯。”我装作若无其事。

　　买完手机回家的路上。林海成告诉我，这儿的手机他看了，全是水货，一个行货也没有，卖得也一点不便宜。
　　“你哪个同学给你推荐的，真是宰的就是你这种啥也不懂的傻丫头。”他说。
　　我没吱声，专心地翻弄着新手机。
　　“欸，云啊，你是乖孩子，我看刚才卖手机那小丫头片子社会得很，长大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离她远点儿啊。”
　　我停下，缓缓转过头去，给他了一个白眼。
　　“你什么眼神你，你这样看我干什么。老子刚给你买了手机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