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猫》西元十二

2、（二）

　　我叫林晚云，阿苹说她生完我筋疲力尽地躺在病床上，抬眼看见窗外一朵云飘在夜空中，清丽脱俗。她说那朵云好像有表情，楚楚可怜，需要陪伴，和出生时瘦小的我一模一样。她说，她女儿就叫林晚云。可爷爷说这名字不好，听起来命薄。

　　打小我身子弱，话不多，好在姜城邻里街坊熟络。但凡有臭男生欺负我，不用我爸妈出面，男生的爸妈就会拎着扫帚追着他满街跑。

　　千禧那一年，我十二岁。那一年是龙年，黎明无比酷炫地穿着西装戴着礼帽在春晚唱了一首Happy 2000。吃年夜饭的时候爸妈告诉我，这两年做生意赚了点钱，等我念完小学，全家就要搬去省城生活了。我听着窗外的鞭炮声，兴奋地冲着外面大喊：“新年快乐！”

　　于是我小学毕业后的一整个暑假都在忙着和姜城告别。
　　我那喜欢谢霆锋的同桌小萌来找我，她送给我一盘她偶像的专辑，上面写着《谢谢你的爱1999》。她对我说：“我听说大城市的人都很开放，你别学坏了。”

　　巷口小卖部家的儿子阿涛，总喜欢拿我寻开心，下雪的时候会一个扫腿让我起飞，然后开心地大喊：“额贼，这次这么远！”我一度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他也来找我，给我拿了一盒巧克力。
　　他说：“这是我爸新进的，是外国牌子。”
　　他说：“你去了省城，有人欺负你咋办？”
　　我说：“你不也老欺负我吗？”
　　他说：“那我爸每次都会打我呀，你们去了省城，林伯又不认识这么些人……再说，我那也不叫欺负你。”
　　我说：“你咋不是欺负我，年前腊月二十八，下那么大雪，你专门在你家门口等着铲我。”
　　他说：“你咋这么记仇，日子都记得这么清。”
　　他说：“哎呀，我都是看着雪刚积下的时候才铲你，那要是结冰了，我肯定不弄你，那摔下去可疼了。”

　　我真想飞他一个白眼。
　　我看了眼手中的巧克力，说：“欧，那我谢谢你。”
　　他说：“你要是喜欢吃，在城里没找见，就回来找我。”

　　临行前一天，我们七八个小孩约在火车站外的小坡上见面。他们说：“明年这里油菜花开的时候，你就看不到了。”
　　我和他们笑着说再见。我们都很青涩，连个拥抱都没有。

　　省城，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我还没去过。那里的人，会都来欺负我吗？可是，我就要变成大城市的孩子了！我并不记挂这里的油菜花，我只对将要去的地方充满了好奇。我突然觉得那个天天不着家，爱抽烟，又不爱刮胡子的林海成还挺厉害的。黄阿苹这个傻女人真有福气。

　　我收拾妥当一切，打包好朋友们给我的礼物，上了林海成新买的二手面包车，在街坊们的送别声中，带着这座小城给我们家的祝福，兴高采烈地奔向我人生中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