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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 ...

  •   我所工作的小机构管理不完善,一个半月过后,第一个月的绩效工资竟然还拖欠着不发给我。我考虑了很久,决定试着去找林生喝喝茶,毕竟他说过欢迎我随时回去。

      事实证明不光是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男人也是。他并没有答应我可以入职,也没有直接拒绝我,只是一直含糊其辞地说些别的。我发现他总想从我这里打听到晚猫些什么,他快把晚猫害死了,我才不愿他知道晚猫的近况。我没工夫再跟他耽误时间,打算离开。准备起身的时候,他丢个了信封袋放在桌上。

      “我知道你们需要。”他说。
      我们?我问他都知道了些什么,他说基本上都知道了。之前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他听朋友说我回来了,我还以为他说的朋友是其他英语机构的朋友,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公安局的朋友。

      我又慌又气,恼羞成怒地把钱拿起来摔在地上,愤然离席。
      那么,他叫我来是来看我们笑话的吗?他把一个女孩子害成这样居然还敢这样坦然?他给这点钱就能赎罪了吗?他应该要内心愧疚一辈子终日不得安宁的。

      那天广州乌云压顶,像世界末日一样,整个城市完美地诠释了古人写的“黑云压城城欲摧。”在我走出写字楼的一瞬间,暴雨倾盆。

      我不是什么圣人。一走了之,我是想过的。我打着伞,拎着鞋子走在暴雨中,马路上车水马龙,当去往白云机场的巴士从身边驶过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要不要直接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可是我和晚猫相识十八年来的点滴回忆随着大雨一起袭来,不停地涌入我的脑海里。

      我想起十八年前她穿着一身黑色,在上铺扭着身子对我说“你来得这么早”时,我望着她出神的场景。
      我想起她在深夜里兴奋地跟我分享“她已经把我当作好朋友了”的时候在下铺偷偷乐的小林晚。
      我想起她把她妈妈带给我的煎饼放在三个热水杯上加热,只为了让我别吃凉的。
      我想起她教我用卫生巾的样子,想起她在校外商店给我挑选发卡的样子。
      我想起她大步上台站在我身边的样子,我想起她在我质疑自己的时候,跟我说:“不是,你只是不想当组长而已。”

      我想起她和我久别重逢时站在讲台上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我。
      我想起她高高地站在舞台上,帅气地带领我们全校师生冲破世俗束缚的样子。
      我想起她为了我和校医吵架的样子,想起她一边给我掐虎口一边流泪的样子。
      我想起她对我说:“你不用改变,不用为了任何事,任何人。”

      想起她对我说:“林晚,你是属洋葱的吗?你没有心。”
      想起她对我说:“你还是在乎我的嘛。”

      想起她满脸幸福地说:“你相信我就够了。”
      想起她对我说:“其实是我更需要你。”

      想起她带着一众人来祝我生日快乐;想起是她让我在广州慢慢地活得像个站起来的人;想起她和林生分手的那天夜晚,宁愿倔强地躲在洗手间痛哭,也不愿来我怀里哭。

      我和她之间,她只愿我对她是依赖的。单向的,不可逆的。

      我想起曹宇告诉我的她在两位追求者中间的选择。那么,她为什么要进入英语教育培训这个行业发展呢?到底是因为林生,还是为了在我落魄之时,她可以借我肩膀依靠呢。

      我又想起她说的:“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留住你了吗?所以,我现在对你来说没什么用了是吗?所以,林晚再也不需要晚猫了对吗……?”

      全世界都是雨的声音。我在伞下放声大哭。行人匆匆而过,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广州的雨总是大得放肆。我走进我们临时短租的公寓里时,已经浑身湿透了。这样正好,晚猫就分不清我脸上的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了。

      打开大门后,我一边低头捋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看晚猫人在哪儿。我发现她没在客厅,却看见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我潜意识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悄悄走过去的几步路上,我紧张地呼吸急促,心脏剧烈地跳个不停。打开房门,只见晚猫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屋子里是一股熟悉的又香又苦的味道。

      她看见我回来,吓了一跳。从床上弹坐起来。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惊慌到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人在愤怒至极的时候根本是没法开口说话的。我看见打火机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一把将它拿起握在手里,使劲儿攥到手痛。
      突然,我开始像发了疯似地到处翻弄。床头柜里没有,衣柜里没有,床底下没有,枕头下面也没有。

      “林晚,你干什么?林晚,你干什么呀……”她伸手拉我,说话带着哭腔。

      我甩开她的手,又冲出房间去客厅找。电视机柜里没有,茶几下面也没有,鞋柜里没有,洗手间的柜子里也没有!

      她哭着跟在我身后,几度伸出手来拦住把家里搞得一团糟乱的我。

      “哪儿呢?!你把那玩意儿藏哪儿了!”我冲她吼。
      “我不抽了,我真的再也不抽了,我不知道你今天会这么早回来……”

      我从她的哭腔中听到了“绝望”这两个字,你现在绝望了?是绝望自己堕落至此,还是绝望自己被人发现堕落至此啊!她说不知道我今天这么早回来,所以说,事实上!我每天在外面辛苦工作的时候!她每天都躲在家里抽大麻!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对吗!对吗!

      在厨房的水槽下面,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一堆细圆锥形的□□卷。

      “呵,既然你戒不掉,我就陪你一起抽,将来被强制戒毒的时候你还能有个伴。”我不顾晚猫和我撕抢,拿起其中的一只点燃,塞进自己嘴里。

      她尖叫着用手掌将烟头摁灭,烧伤让她痛得面目狰狞。

      “你不要这样,林晚……”她哭着说,“对不起,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对不起。”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发麻,脑子一片空白。我记得自己说过,如果晚猫再吸一次□□,我就和她这辈子再不相见。现在,事情发生了。我该怎么办呢?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她怎么就这么狠心让我陷入如此艰难的境地……

      她也倒在我身边。我们像两个废人,此时除了会哭以外,什么都不会了。

      我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我已经快30岁了,我不能把自己的人生无限地消耗在这里。在准备离开之前,我又一次去找了林生。我不可以把晚猫一个人丢在这里,唯一可以做她“监护人”的,就只有林生了。

      我向他表明了来意。他还是那副嘴脸,一副自以为可以决定别人人生的嘴脸。

      “求你了。”我深吸了口气,低着头说。
      “呵,你这口气可不像是在求我。”他弹着烟灰。

      “那你有什么条件?我要做什么你才能答应呢?”我抬起头,皱着眉头。
      “我最讨厌你们女人这样跟我讲话,我真不知道你们在趾高气昂自以为是些什么!”

      林生突然发怒,我一点也不厉害,吓得浑身僵硬地站立着。

      “条件?你有什么条件让我开条件?还是你觉得凭你的姿色可以和我做什么交易吗?你不要说你们单纯,最不单纯的就是你们这些女孩子。我们男人很单纯的,想泡你就是想泡你,想包养你就是单纯地想包养你。可是你们女孩子呢,想要得太多了。王紫辰她如果一心一意做我的女人,她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吗?她要了衣服要包包,要了包包要手表,要工作,要客户,要业绩,要现金,最后要车子要房子!她也不想想,就凭她也配!”

      这是我见过世间最丑陋的嘴脸。他在我面前已经没有了半分伪装。他居然会这样说晚猫,他怎么可以这样评价一个用自己五年青春陪伴他的女孩子!

      我冲他吼:“她陪伴了你五年啊!她最好的五年啊!”
      “再说了,是不是你给她的钱让她出国?她要是不出国,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失去理智,开始不讲道理。

      他愣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大声训斥我:“我什么时候给她钱让她出国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愣住了,不知道林生是不是没听清楚我的话。

      “她考完雅思没有钱出国,她说要去问你要钱,你给她了吗?2016年夏天,你记得吗?”我再次解释道。
      他舒了口气,又开始骂我:“根本没有的事!要么是她在骗你,要么就是你在满口胡说!我只在2014年一次性给过她一笔钱,她是不是用这个钱出国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绝对没有专门给她钱让她出国!她出国染上了什么东西更与我无关!”

      我半天回不过神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心又感觉到痛了,或许晚猫当时跟我说她要来找林生要钱真的只是在开玩笑,我却当真地那样嘲讽她,我一定伤害到她了。我不知道这些年来,我还这样不经意地或故意地伤害过她多少次。

      冷静下来之后,林生还是给我出了主意。中年男人总是这样,他不是不肯帮你,但是他会在帮你之前把你打压地一文不值,仿佛这样才方便他俯下身来做你的救世主。他告诉我像晚猫这样的情况,戒毒意愿如此薄弱的,只能主动送去社区戒毒机构强制戒毒。我不同意,那太痛苦了。

      “那她下次又被抓进去了该怎么办?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办法,我的关系绝对可以保她出来,可是我为什么要保她出来,为了她再欠别人个人情呢?我犯不着,所以,上次给你那几万块钱,现在还躺在我抽屉里,你要是同意,我就拿这个钱,给她找个条件好点的地方,给她把毒戒了,这样,对谁都好。”

      我承认我犹豫了。

      “强制戒毒要几年?”
      “一般得两年吧。”

      林生让我回家考虑考虑。在黄阿苹终于忍不住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的时候,我下了决心,我把晚猫戒毒这件事的决定权交给了林生。

      那天是我在广州上班的最后一天。林生打来电话给我,说他已经派人把晚猫接到私人看护医院里了。我问他要了地址,下班后飞速赶往那里。

      我只趴在窗口看了一眼。一眼就足以让我魂飞魄散。晚猫被剪去了长发,四肢固定着躺在床上。医生告诉我,每个进来的人都是这样的,他们给晚猫打了小剂量的镇定剂,过一会儿她就醒了。护士要求我待在这儿,让我等晚猫醒了帮忙平复一下她的情绪。

      我很害怕,我很怕她醒了看到我,我跟大夫说我订了离开的机票,得马上走。

      这时候晚猫突然醒了,像诈尸般四目瞪着,拼命挣扎着。

      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医生说是给她口腔注射了强效麻药,怕反应激烈的病人自断舌根。

      我哭着说:“她不是病人,她不是病人啊,你们不可以说她是病人……”

      我知道她在怪我,她一定恨不得把飞奔过来卡住我脖子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我缓缓跪下,双手压着地板撑住身体。

      对不起,晚猫,对不起。

      在一位护士赶来给她补注射镇定剂的时候,我哭着仓皇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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