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问题》六梨

37、生日

　　路老师一招鲜，吃遍天，美滋滋地为各位同学定下了小目标，收获了许多白眼，并荣获“路老贼”的称号。此称号由段菱红首先使用，得到了被分配小目标的众人一致赞同。于是乎，只要涉及到考试学习，路怀远就是路老贼。不涉及学习，他就是帅气的小路老师。
　　办公室里，路怀远摇头感叹：“现在师生的师生情谊已经这么脆弱了吗？就为了学个习考个试，就能葬送掉这么久积累起的革命友谊吗？”
　　贝贤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他：“你才发现啊，不过也不晚，你还年轻，罗曼罗兰说，看透生活的真相后还是要热爱它，这才是真正的英雄主义。”
　　“你改作文改魔怔了？”
　　不说还好，一说贝贤这小眼泪险些掉下来。
　　“现在的学生写个作文也太难了，一句名人名言能来来回回用八百遍，改来改去根本闹不清原句是咋说的了。”
　　路怀远只好反过来安慰他：“这么看来还是改物理卷子容易点，写错直接划叉扣分，非常痛快。”
　　贝贤幽怨地看了路怀远一眼，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两脚一蹬，转椅滑回了自己的工位上，继续改作文去了。
　　批改物理卷子的路怀远老师有一点点的开心得意。之前他从武清宜身上得到启发，威逼利诱定下个小目标居然很有作用。虽然帅气小路变老贼了，但变就变呗，称呼并不能改变他帅的本质。路怀远得瑟地抖了抖腿。
　　眼看着就要放暑假了，期末考试前后，好消息接二连三。
　　吕宙参加了天文竞赛，不负众望地以绝对优势拿了第一，和第二甩开了断层，直接保送了T大。吕宙的父母开心疯了，就差敲锣打鼓地来学校找老师找校长道谢了。五六个大果篮直接堆在校长办公室里头，熊校长笑眯眯地婉拒，说不能收东西，违反校规。两个家长一唱一和，自家卖的，不叫送礼，算个心意，务必要收。
　　这么重的东西再让人家拎回去也不合适，熊校长便把自己珍藏的茶叶送了一盒做回礼，说是吕宙也为十中争光了，得好好感谢你们。
　　接下来整整一周的教职工会议上，水果供应都十分丰富。
　　然后便是期末考试成绩。
　　K班这次期末考试居然有五个人进了年纪前五十，这在其他普通班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毕竟一个年级十一个班，理科班占八个，两个理科实验班就足以垄断绝大部分的年级前五十，普通班有两三个就已经是发挥很好了。
　　此次的K 班年级前五十里，之前期末窜出的黑马索望同学竟然又往上窜了十几名，进了前十。段菱红、蓝轩本来就在百名内，这次上到了前三十。最令人惊讶的是葛橙和黄刺玫，原本分列三百、四百名的中等生居然一下蹿到了四十多名。
　　熊校长不知从哪里打听出了一点门道，乐呵呵地评价：“路怀远这小子从我这好的不学，这一套玩意儿倒学得很快嘛。”

　　期末考试结束后，暑假到了。路怀远当老师后的第一个暑假，比第一个寒假更加快乐，因为时间长了一倍。
　　其实在路怀远上学那会儿，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还没那么长，顶多放一个月就要去学校上课。近两年市教育局换了领导，为了彰显政绩，大刀阔斧搞整改，狠抓素质教育，严厉打击补课行为，因而造成了这种没有强制晚自习、也没有假期补课的奇观，让路怀远这个初出茅庐做老师的舒坦了几年。至于后来因成效甚微整改宣告失败，禁掉的制度重回学校，这些都是后话了。
　　夏日炎炎，路怀远家整整齐齐地换上了新的家居服。早在之前天气开始热起来时，索望就打起了换掉猫猫狗狗卡通睡衣的念头，还没等他付诸行动，路怀远买的新睡衣就到了。
　　同样的颜色和图案，只是面料变薄，长袖变短袖而已。
　　看了眼新睡衣，索望在手机上下单的手微微颤抖。路怀远看到了索望的浏览界面，十分熟稔地拿走手机放到茶几上，教育他：“你能有几个钱，别乱花钱，这些家居用品我来买就行。”
　　“我妈留下挺多钱给我的。”索望小声说。
　　“那也不行，”路怀远苦口婆心地说，“金山银山，总有掏空的一天。你现在还不能赚钱，要会省钱，你妈妈的遗产更要用在刀刃上。”
　　索望沉默了一会儿，说：“你那点工资还要多养活一个我，挺费劲的吧？”
　　路怀远老大不高兴地说：“你还没一个路迪迦能吃，我还能养活不了你？看不起谁呢？”
　　索望回想了一下路迪迦的饭量，觉得还挺有道理。但紧接着他就回过味来，觉得他跟路迪迦那只大金毛实在没什么可比性。路老师这是在故意混淆概念。
　　索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
　　路怀远以为这位青少年忽然敏感歉疚起来，为了不让他在这种压抑情绪里越陷越深，遂开解道：“你也别有啥不好意思，顶多你以后有出息了再还我呗，就你这聪明的小脑袋，以后准是个厉害人物，能挣大钱的。就当我是长线投资，你就安心地让我投几年呗。”
　　索望想了想，说：“好，等我毕业了，我养你。”
　　粗糙的路怀远没能咂摸出这话里奇怪的成分，还忽然有种养儿防老、我儿出息的骄傲感：“行，那你以后出息了记得给我投资开饭店啊。”
　　说完，看着索望的小模样，越看越满意。什么叫我家有弟初长成，越来越帅不说，还越来越孝顺了。于是又感叹：“以后我一定要生一个你这样的儿子，就照着你的模板来，那就太幸福了。”
　　没想到儿子模板索望同学瞬间就黑了脸，起身就去陪索赛文玩了。
　　青少年的心思啊，真难猜。路怀远灰溜溜地摸摸鼻子，也跟着去招猫逗狗了。

　　在家闲的时间久了，路怀远又有点跃跃欲试地想去讨人嫌了。而正辛勤工作的彭安康和杜柯显然没有意识到，又一波远比寒假更贱的操作正向他们袭来。
　　杜柯冒着大太阳在执勤，路怀远牵着狗吸着冰可乐路过，向他招呼：“杜婆婆，喝冰可乐吗？”
　　还没等杜柯回答，路怀远自顾自地说：“哦对，你忙着呢不能喝，等你下班呦。”
　　杜柯：“草。”
　　彭安康被临时调剂去附近居委会搞协调工作，一对老夫妻吵架吵得不可开交，就堵在楼道门口，谁也不让进。彭安康跟居委会大妈好说歹说，被吵架的人两头骂的不是人。路怀远遛着狗抱着个大西瓜经过。招呼：“大康，吃西瓜吗？奥算了，你忙，我去吃了，这两天西瓜都特甜呦。”
　　彭安康“干。”
　　路怀远这是又闲得皮痒痒了。杜柯和彭安康如是想。

　　索望暑假里也不怎么出门，但比起路怀远还是勤快一些，一周总有两三天会出去，有时候跟同学约了聚会，有时候是去图书馆自习，常常一去一整天，留路怀远和一猫一狗宅在房里。
　　而路怀远在家，基本上就是吸着猫撸着狗，吹着空调吃西瓜打游戏。
　　啊，美好的假期生活。

　　转眼间到了七月十五，路怀远和索望的生日。
　　是的，他俩居然同一天生日，路怀远正正好好比索望大六岁。刚开始俩人都没注意到这事，去年九月份索望来到路怀远家，俩人一起住，问过对方生日是几月，答曰还早呢。直到暑假开始，再一问，都在七月，都在十五号，正好一起过了。
　　路怀远问索望，白天要不要找好朋友一起过，索望说，没朋友，想在家过。
　　路怀远心说，没朋友那你之前跟哪门子的朋友去聚的会，但也没有拆穿他。
　　彭安康和杜柯可不会放任死宅路怀远连过生日那天都宅在家里。
　　当天正好是个周日，一大早，两个大汉就来咣咣咣敲门。
　　接着，又是寒假里熟悉的剧情。
　　路怀远左右为男地被架出去，杜柯招呼揉着眼睛刚起床的索望：“小堂弟，你想不想去健身房陪你哥练两下呀？”
　　索望表示拒绝。
　　“那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打电话叫你哦，生日快乐！”
　　“谢谢杜哥。”
　　“怎么不祝我生日快乐？”被架住胳膊的陆怀艰难地扭头问。
　　“快不快乐你先练着就知道了。”杜柯微笑，“冰可乐好喝吗？”
　　彭安康也微笑：“西瓜甜吗？”
　　索望站在门口招手：“拜拜，加油。”
　　路怀远：“。”救命。

　　中午吃的是火锅，彭安康和杜柯还准备了一个粉红的小蛋糕。索望有点想笑，但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壮汉三人组，忍住了。
　　锻炼了一上午，三个人跟恶狼似的，只顾着吃，话也没说多少。等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杜柯提议去网吧打游戏，上班期间可把他憋坏了。此提议得到了三人的一致赞同。索望没去过网吧，也不会打游戏，就说下午有同学约他去游乐场了。
　　于是四人约好晚上再碰头吃饭。
　　索望本来是想和路怀远单独过生日的。
　　他站在空旷炎热的马路上，红灯变成了绿灯，他不知道往哪里走，于是打了个电话，然后走到旁边一处僻静的小巷。没过多久，小巷附近一辆黑色SUV停下了，索望打开车门，坐上了车。

　　“情感问题？！”姜启的表情像大白天见了鬼。
　　“有问题吗？”索望凉凉地看了眼姜启。
　　“不不不，我错了，别误会，我只是有点惊讶。”
　　姜启这天正值轮休，摊在家里正打着游戏时接到了索望的电话，说想找他请教个问题。他还以为是关于权博和公司的什么计划有更改，忙不迭地开车去接他。没成想是这种问题。
　　不过，这种问题！比关于公司的计划更让他来劲啊！
　　姜启胸中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他使劲按捺住心里无数猥琐的想法，以沉静专业的口吻说：“和你的小路老师进展不顺利啊？”
　　索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记得我没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启嘿嘿一笑：“害什么羞啊，没关系，我又不是那些老古董，我心态很开放的，喜欢上一个人很正常嘛。你这段时间变化这么大，傻子都看得出来是坠入爱河了，可能还是单方面的。啊，少年索望之烦恼啊。”
　　“你说话真肉麻。我没变。”
　　“呵，只有你看不出来吧。你就只管对我冷漠吧，对你的小路老师是不是热情似火，还没个回应？他前段时间还来我们医院了哦，长得确实是帅，你眼光还挺好的嘛。”姜启挑挑眉毛，“其实我很震惊你居然会开始喜欢别人，你喜欢他哪一点啊？只是帅的话我不也挺好吗？他还有哪些过人之处啊？”
　　“你年终奖还想要吗？”
　　“我错了。”姜启立刻认怂，还顺带着起身给索望榨了杯西瓜汁，十分殷勤地递到他嘴边。
　　索望喝了一口西瓜汁，放下杯子，别别扭扭地说：“你不是经验很丰富么，传授点。”
　　姜启正襟危坐，开启情感导师模式：“据我多年来的理论和实践分析，你的小路老师就是个不解风情老实巴交的直男，估计没有恋爱经验。这种人很迟钝，所以你得主动点，从他的性格特点入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有点道理。”
　　姜启更来劲了：“他是不是很照顾你？对班上同学也很好？”
　　索望点头。
　　“这说明小路老师保护欲很强，习惯性保护别人，很可能是因为从小不被保护，只能迫使自己担任保护者的角色。这时候，你猜他最容易对哪一类人心动？”
　　索望迷茫地摇摇头。
　　“当然是能够保护他的人。再强大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都有渴望被保护的时候，哪怕这种保护并不构成多大作用。我记得之前运动会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是他第一时间护住你的吧……”
　　姜启说到这里停下了，他好像忽然明白索望为什么会喜欢路怀远了。
　　只是，像索望这样怎么看都不像人的人，真的会有脆弱的时候吗？毕竟他那么小的时候就……
　　索望问：“怎么突然不说了？”
　　姜启笑了笑，说：“总之，你要对他表现出保护欲。当然，想要更亲密的关系，肢体接触是必不可少的，能增加很多认同感。除此之外，还有些不太适合你的路线。”
　　“比如？”
　　“多撒娇，骚一点。”姜启挤眉弄眼。
　　“滚。”
　　索望看了看挂钟，差不多也到了晚饭时间，聊天也聊得差不多了，就有要走的意思了。临走之前，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之前我让你查的熊校长跟路怀远的关系，有线索没？”
　　姜启点头，遂将自己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难怪他对熊校长这么好。”索望若有所思，“这个可以学习。”
　　姜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可以学习”是个啥意思。反正他永远跟不上索望的思路。
　　当然，如果姜启知道自己的一场情感谈话会让这位小邱总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情，一定会把今天所有的话都烂在肚子里的。

　　晚上他们四人去吃了烧烤，叫了很多酒。杜柯和彭安康的本意就是让路怀远多喝几杯，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与无聊。可闹到最后酒越劝越多，每个人都喝了不少。路怀远本来不想让索望喝酒，因为未成年喝酒不好，但索望本人也表示生日当天例外一下，于是也多少喝了些。
　　不知不觉，除了索望，那三人都喝多了，聊到最后开始大诉衷肠。
　　杜柯拉着索望的手，醉醺醺地语重心长地说，路怀远当老师以来，当哥以来啊，变了很多。他活过来了。以前他总觉得老四的死是他的责任。你没来的那段时间，我到他房子里去，到处堆的都是垃圾，路迪迦都被熏得翻白眼。但你来了后，或者说当了老师后，他能重新好好活下去了。所以我很谢谢你，也谢谢你们班的学生们。你们救了他。
　　路怀远在旁边皱着眉，单手托着脑袋，把杜柯的手拉下来，换上自己的手：“别拉我们索望的手，你个老流氓。”
　　杜柯梗着脖子跟他嚷嚷：“不让我拉，你怎么就拉着不放了呢？”
　　“我拉怎么了？”路怀远比他嚷嚷得更大声。
　　“你俩多大了？幼儿园拉手手吗？”彭安康听不下去了。

　　散场后，路怀远和索望回家途中路过一个公园。
　　路怀远说想去走走，吹吹风，醒醒酒。
　　夏夜，凉风习习，路灯昏黄，石板路旁的灌木丛散发着草木被溽暑蒸腾的气味。
　　路怀远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你别听杜婆婆的，我过得可好了，我会那么脆弱吗，不可能的。他就会瞎说，还想占你便宜。他就是看你长得好看想逗逗你，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放肆。索望安安静静地听着，陪他并肩走着。
　　走过一处下行的台阶，路怀远还在兀自叨叨着往前走，索望却站住了，叫住他。
　　路怀远回头，索望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个子刚好与他差不多。
　　“怎么了？”
　　路怀远还没说完，索望就伸手轻轻抚住他的后脑，把脸凑了上来。
　　一个带着一点酒香的吻。
　　酒味，溽暑里的植物味，昏黄的柔纱般的灯光，放大的黑亮的眼睛和长睫毛，温热的呼吸和柔软的触感，夏夜凉风，草丛里有虫鸣。
　　路怀远像是卷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声光影感的世界里。割裂的色块与声音碰撞融合，他的大脑无法思考现在发生了什么。果然是喝多了，他想。
　　在摇晃的，迷离的世界里，路怀远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许多童话。因为在此时，路灯下的索望就漂亮得像个精灵，一个虔诚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