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问题》六梨

34、运动会

　　运动会，一个其实学生不太想参加，但校领导认为学生很想参加的活动，临近了。
　　工作邮箱发过一遍后，教职工工作群里又转发强调了一次——
　　各位教职工们请注意：兹定于四月二十日举行七桐十中第二十届校运动会，请提前做好班级学生动员与统筹工作，确保运动会圆满举行。此次运动会旨在激发活力，创造动力，展现我校学生昂扬饱满的精神状态，多元的运动生活，请各位老师高度重视。收到请回复。
　　此段通知由范主任核稿并发出，一如既往地穿插着各种警示牌、强壮、点赞、加油的自带表情，花花绿绿，每每让路怀远直呼眼疼。贝贤此时拿出了长辈风范：习惯就好，小路。
　　每个班都得报够那些个项目，办公室里，老师们已经在讨论没人主动报名的话要找班里的哪些同学了。J班的班主任王美春长叹一口气：“又得赶鸭子上架了，高中的小孩都是驴脾气，才不理这套呢。”
　　旁边老师附和：“J班也还好，还是听话的学生多，不像有些大老难班级。”说着，自以为风趣地cue了路怀远，“小路老师，你斗智斗勇的时候又要到了。凑不到人数又要被范主任拎出来批-斗啦。”
　　路怀远打着哈哈敷衍过去了。心想这他大爷的还用你说。
　　路怀远也是个没啥竞技精神的。当年他上高中的时候，也不想参加运动会这种东西，最后还是班主任小浣熊好说歹说拉过去凑数的。
　　路怀远讲完课堂内容，不抱啥希望地宣布了运动会的消息。本着“万一有人很喜欢”的侥幸心理，他有气无力地鼓励道：“大家多多参与啊，有要报名的吗？”
　　台下的学生们安安静静，扑闪着眼睛瞧他，等他说后面的安排。
　　但路怀远只顾着备课讲课了，压根没想过怎么组织学生活动，更忘记了高中学生不像小学生，轻易是不会主动把手举高高的。这种情况下，多数老师就会把任务下派到班干部去课下统计，或者直接指定到个人，好尽早凑满人数。
　　没有带班经验的路班主任看了看寂静的同学们，发现自己这问话有点蠢。他还没想好怎么找补，只见底下居然有人举起了小手。
　　是段菱红，把手举得高高的，冲他扬起下巴笑了笑，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窘境。
　　段菱红一举手，蓝轩的小手也举起来了。
　　黄刺玫也几乎同时响应，葛橙则边举手边说：“我运动不好，但我可以做宣传。”
　　运动健儿周小狼也不甘示弱地举起小手，目光灼灼地看着路怀远。索望越看越不得劲，身体比思想快一步也举起了手。
　　有这些人带头，更多的同学也慢慢举起了小手。有些同学-运动差，但也像葛橙一样自告奋勇做后援支持。
　　场面一度有些壮观。
　　路过的王美春老师无意间瞥到了这个场景，还以为是K班又出了教学事故开始暴-乱。她惊奇地朝里看，偷偷观望一会儿才发现竟然是在报名参加运动会，她的大脑反应了好一会儿，又看看这个班级的门牌。是K班没错——K班的学生什么时候这么积极这么好说话了？！认知受到暴击的王美春甚至忘记了自己刚才要去干啥，转头木木地走回了办公室，百思不得其解。
　　路怀远差点老泪纵横。真是群好娃子，没白养。虽然有时候混蛋了点，但有些时候真是给面子，够义气。
　　作为一个学生时代常常逃课，上课等同于听天书，永远跟不上趟也从不听老师讲啥的前问题学生，路怀远不知道的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们还愿意像小学生一样傻傻地在课堂上积极踊跃举手，多半是因为喜欢并信任这个讲课的老师。
　　他更不知道的是，经过春游那次惊险的歹徒袭击后，他一跃成为了班里学生安全感的保障，并成为了K班学生对外班吹嘘的重要资本。
　　路怀远当时刚进班时闹出贴吧事件被骂得有多惨，现在就被吹得有多厉害。传言在一次次传播里被不断添油加醋，以至于隐约间路怀远已经成为了七桐十中男神老师排行榜上的一匹黑马。上课时常有成群结队的女生偷偷扒拉着窗沿往里看几眼，然后疯狂拍照，撒腿就跑。
　　路怀远这片刻愣神的工夫，班长段菱红已经显示出其强大的组织能力。她站起来对同学们说：“大家下课后找我登记，按项目报名，注意说明可以调剂的项目，最后会按照实际情况和意愿综合决定人选，报名宣传工作的同学后期再进行细分工，感谢大家的热情参与，咱们K班这次一定能一鸣惊人，给其他班点颜色看看。”说着，她举起拳头，“加油！”
　　蓝轩在底下带头鼓掌。在一片热闹的掌声中，下课铃响了，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路怀远懵头懵脑地跟着鼓了会儿掌，不明所以地走出了教室。

　　运动会当天，喇叭里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到处彩旗飘飘。
　　健身狂魔周小狼一连串报了四个项目，都比完了之后犹不过瘾，逮到机会就想和路怀远较量一下，明里暗里想把路老师拉到单双杠那里练一练引体向上，但被奔忙的路老师果断拒绝。索望报了跳远，因为不累，他身高腿长，轻轻一跃拿了第三，惹来一大圈女生的疯狂尖叫。葛橙穿上了她久违的隆重小裙子，在扔铅球场地旁为黄刺玫呐喊助威。吕宙参加了宣传组，写稿的间隙抱着竞赛题狂练。
　　等待项目的间隙，一些同学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扎堆坐下，边休息边聊些有的没的。
　　话题自然少不了前段时间春游时那场离奇的歹徒夜袭。
　　“你们听说了吗，那天的歹徒的动机好像是蓄意报复。”武清宜吸着牛奶，一脸神秘地说。
　　“报复？咱们学校有人跟他有仇？”蓝轩问。
　　“害，不是咱们，是那个度假村有问题。”武清宜砸吧砸吧嘴，“你家长那天有收到短信吧，点开看了吗？”
　　“我妈点开了，好像是宣传一个小社团的，还有个学院，叫……栖云山青少年行为治疗学院。”
　　旁边的沈紫丹轻声说：“我爸妈也看到了，他们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
　　沈紫丹也是彩虹帮的一个成员，但其存在感极其稀薄，甚至不如凑数的吕宙。她是个各方面都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说话温柔，人也安静温和。
　　冉宇加入了讨论：“那个社团是不是卖翡翠？上头还刻着奇怪的符号。”
　　此言一出，原本散坐在周围不参与闲聊的同学也探头探脑地聚过来了。
　　“是不是说能净化心灵，让人耳聪目明的那个，七桐市玉器爱好者协会？”
　　“好像是，据说入会可以交流些传统文化、教育方法什么的，最近好多家长都进去了，我爸妈前段时间刚被我二姨拉进去，说是受益匪浅，还想去拉我三舅去。”
　　“我爸妈前段时间也讨论这个来着，但他们好像不太想去，这个这么火的啊？”
　　这时，一直在旁沉默的沈青昭开口了：“爱好者协会？”他冷笑一声，“是玉器教吧？”
　　一圈小脑袋齐刷刷看他。
　　沈青昭原本眼睛就细长，眯起眼来更阴冷得像蛇一样。“先是用传统文化和教育孩子当噱头吸引人入会，再抓住望子成龙的心态推销东西，把最相信的那群人进一步推销到青行院，客户分级，一条龙服务，算盘打得可真响。”
　　“青行院？好像听说过，那个链接里也有，是做什么的？”有同学好奇地问。
　　“青少年行为治疗，我猜是类似封闭式军训，或者像……啊对了，变形计那样，忆苦思甜，让人珍惜眼前变乖呗。”
　　“我记得链接里和我爸妈说的是，根据什么千年教育古法，结合中西教育实践，制定出最完美的教育计划，矫正青少年身上出现的各种问题。”
　　“这么神奇呀？”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火热的谈话：“只怕是好好的进去，带着一身治不好的问题出来。”
　　“沈青昭，你见过从那里出来的人？”卜未问。
　　沈青昭歪起嘴角一笑，笑意像滑腻的爬行动物一样令人胆寒：“你们都见过。”
　　众人再次把目光聚集到他身上，疑惑不解。
　　“春游的时候啊，那个闯进度假村的歹徒，就是前几年刚从青行院出来的。”沈青昭的目光冷静地环视周围一个个惊讶的同学，说出的话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度假村是那位院长的产业，也在一条龙服务里头。不然你们以为，他是在报复什么呢？”

　　中午出去吃饭的空当，路怀远遇到了正在执勤的杜柯。杜大城管正坐在一家小饭馆里，嗞溜嗞溜地吃米线。
　　看到路怀远，杜柯十分愉悦：“二远！快来快来，难得上班时间能碰上，吃粉吗？”
　　路怀远也点了一碗米粉，坐到杜柯旁边。
　　“今天轮岗到这儿啦？十中运动会，要不要偷个懒溜进去瞧瞧？”
　　“不了，”杜柯呼噜呼噜地喝汤，“最近执勤任务重着呢，你发现没，最近校门口的小摊小贩换了很多。”
　　“本来不就流动很快吗？”
　　“那是你没注意过，一般来说看准了一个点的小摊贩都会固定时间过来摆摊，不然哪来固定客户？可最近卖糖葫芦的，卖手抓饼的，卖炸鸡柳的都换人了，有点奇怪。”
　　“不想干了呗，”路怀远的米粉来了，他尝了一口，汤鲜味美，明显是用真鸡汤熬的，“哎这家跟之前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杜柯使了个眼色，路怀远往柜台看去，尽管路怀远之前没有刻意关注过店主，但也能发现，确实换人了。原来的店主邋里邋遢，一个破围裙上满是油渍，米粉汤也总有股刷锅水味。现在的店主则是个中年女人，看起来干练精神，虽然身上围了围裙，但说话做事的气度不像是开小馆子的老板娘，倒像个外企高管似的。
　　女人在前台熟练地招呼完来客，大步流星地走到厨房吩咐伙计开火。
　　关了厨房的门，女人耸耸肩，方才迎来送往的从容立马变成了急切：“咱们要在这儿待多久？真能见着小邱总吗？他长啥样呀，是不是特别高大威猛很吓人？”
　　煮汤的伙计百忙之中瞥了她一眼：“你冷静点，李总吩咐咱们在这儿观察情况的，不是来八卦的。”
　　“我这不是好奇嘛，”女人的手指绕着自己长长的卷发打着卷儿，“毕竟是那样的人物，现在要跟权博那个千年老王八斗起来了，谁不想看热闹？”
　　伙计边往汤里放菜边说：“确实，隐姓埋名这么久，前段时间忽然暴露身份，让人知道之前是假的，目标错了，这本来就够打人脸的。紧接着就摆了权博一道，权大院长面子肯定下不来。据说他这次为了把行凶的事情压下去，费了不少劲呢。”
　　女人抹平了自己整洁的围裙上细小的褶皱：“权博不会逼急了真把小邱总弄死吧？”
　　“至少这个时候不会，”伙计笑了，“七桐市的媒体和警方上层，权博都有人，但接连闹了这些次，压得越来越吃力了。这次度假村行凶案恶劣成这样，权博光上下打点压住火就得费不少精力，这个时候再在小邱总身上闹一出，划不来，毕竟这么多人精观望着呢。”
　　女人帮忙递过碗来：“也是，虽说邱先生死后权博的势力独大，但那些老家伙表面上喊着效忠，谁知道背地里不想渔翁得利，分点残羹。”
　　“权博毕竟名分上不够。虽然不至于谋杀小邱总，但估计还是想给他个下马威，不然权博在那帮老狐狸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这样会不会太轻举妄动了？毕竟他如果现在有动作，大家都能猜着是谁做的。”
　　“就是要这样才够轻蔑，轻蔑是为了宣告自己的势力很强。再说也算是警告，告诉小邱总守着点规矩。这一单好了，可以送出去了。”伙计收了锅和勺。
　　“那小邱总不是很危险？”
　　“所以说派咱们来干嘛，不就是为这事嘛。放心吧，校内校外李叔都把人安排妥了。”
　　女人点头，麻利地端起餐盘，出门送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