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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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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狼每天都会在镜子前欣赏一下自己健硕的肌肉与其流畅有力的线条。只不过,这天早上他欣赏的时间比平时短了一小半。
因为他这天有一些烦心事。
烦心事之所以称之为烦心事,就在于它很难被解决,解决不掉却又盘亘心间让人心神不宁的,无法集中注意去做快乐的事情,因而更加心烦。这是个难解的死循环。
周小狼皱紧眉头,掏出了手机。昨天晚上,郑虎联系了他,约他下午放学后在辰溪中学旁会面。辰溪中学是一所初中,距离七桐十中不到一公里,周小狼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郑虎的意思很容易明白,手头紧,去拦几个小孩“借”点钱花花。
周小狼攥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给郑虎发消息。
早上的时间过得太快,来不及细想就到了该出门的点。周小狼只得抓紧时间又照了一眼镜子,匆忙出门去学校了。
周小狼心神不宁地趴在课桌上,他扭头看了看后面,郑虎的位置是空的。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前面一大片乌黑的脑袋——以前总有颗彩色的,近来也恢复了黑色。葛橙这个女生他不熟,只是因为她打扮夸张又鲜艳,他难免会多看两眼。当然,在周小狼的审美体系里,葛橙并不美,因为她没有肌肉。
相比之下,他倒是觉得黄刺玫更好看些。虽然她肌肉不算发达,但胜在有力量。周小狼看过几次黄刺玫跟人打架,出拳稳准狠,让人很想吹口哨,但他没这个胆。
不光是没有吹口哨的胆,也没有多少动手打人的胆。他这一身肌肉在健身房里精心练过,饮食上耐心养着,看起来非常唬人,但力量都用在了举铁和打球上,很少把对象换成人。
说到美和吹口哨,那黄刺玫又比不上路怀远了。
周小狼看向台上正讲着课的路怀远,想象着跟他一起去举铁会是怎样的。
我可未必会输,他想,同时手臂发力,悄悄鼓了鼓自己的肱二头肌。正当他准备抬眼再去看看路怀远因抬起胳膊写板书而鼓起的手臂肌肉时,余光里发现有人在看自己。他转头去看时,却发现索望收回了目光,头又歪在粉红小猪抱枕上睡下了。
周小狼正疑惑着,同桌传来一张纸条,悄声说:“给蓝轩。”
周小狼抬起头往左前方看去,果然看到了段菱红催促的眼神。他履行好作为工具人的职责,把这张散发着恋爱酸臭味的小纸条递给右手边的人。收到纸条后,两人的目光还在空中来了个柔情蜜意的交会,直到讲台上的路怀远敲了敲桌子才分开。
“她又没带手机?”周小狼问。
“手机又被没收了。”蓝轩低声说。
“被老师收了?”
“被她妈。”
虎狼二人平时关系不错,郑虎开口让他帮忙的次数很少,这次既然开了口,周小狼实在是撇不下脸来拒绝。郑虎不是个会难为别人的人,比如今天他想逃课去网吧,也不会强迫不想逃学的周小狼一起去。虽然周小狼和郑虎的大部分圈子都无法重合,但在班内不短的相处让周小狼觉得虎哥是个比较讲究的兄弟。
郑虎曾在和周小狼一起撸串时说过,兄弟分很多种,有日常一起吃饭打球的,也有多年没见一直记挂的,有长期有短期,有酒肉的有灵魂的,每一种都是人需要的。
周小狼一听之下很是佩服,心想,果然是能在社会上混得开的虎哥,说话就是不一样。他暗自把自己归了类,认为自己就是那种日常的酒肉朋友。因为同在一个班级内,脾气又比较相投,故而走得近些。
这是头一次郑虎对他显露出了超出他认知的那个圈子的事情。他有些畏缩了。
周小狼看了看自己的手机,聊天输入框里删删减减的几个字还是没能发出去。转眼就到了下午放学,他又一次掏出手机,怎么按开机键都不亮。大概是没电了,他环顾四周稀稀拉拉的同学,没人有充电器。
周小狼只能硬着头皮,慢吞吞地往辰溪中学走去。
他没有跟郑虎说,他初中的时候也是在学校附近被打劫过的。
周小狼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模糊地觉得这样不对、不好,一方面又有种奇异的自足感,竟有些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感慨。
看呐,三四年过去了,他终于成为了有力量的那一方。
这种琐屑可鄙的自得感使他夹在快乐和痛苦的罅隙中动弹不得。
周小狼记得昨晚郑虎交代过,地点是辰溪中学西侧的一个小巷子,郑虎和他的兄弟们在那里等着。
周小狼走得虽慢,最后还是来到了那条约定的小巷。
他没看到郑虎,却看到两张熟悉的脸。
大眼冲他扬扬下巴:“呦,小狼是吧,郑虎不是说你俩今天不来了吗?”
周小狼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小眼走过来拉住他的胳膊:“算了,来了更好,有个壮实的也更容易点。”
说着,大小眼十分熟练地堵了一个矮小瘦弱的男生。
大眼把那个男生推倒在地,放完狠话后,小眼冲他吆喝:“愣着干嘛,过来呀。”
周小狼看着那个男生害怕的模样,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了几步。
小男生没注意到这几个拦路打劫的小混混内部的分歧,他的情绪终于崩溃,抖抖索索地哭了起来。
周小狼不知道郑虎是什么时候勾搭上这俩弟兄的,也不知道他们关系如何,该不该现在闹僵。他更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到底怎么做才是妥当的——不伤害小男孩又不得罪大小眼二人,这几乎是道无解的题。
人的潜能都是被逼出来的。电光火石间,周小狼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先假意按照大小眼的意思去勒索小男孩,等分别后再找到这个小男孩把钱还回去。今天他出门还是带了点零钱的,希望比小男孩被抢的多。
周小狼在心里大叹一声机智,随即捋起了袖子准备实施。
可在捋起袖子的一刹那,看着小男孩畏缩可怜的小身板,他仿佛突然隔着漫长的时间看到了自己,另一个视角的自己。
那点善念消失了。他讨厌这个自己。
只会畏畏缩缩地哭泣吗?你的余光看向路口,还指望着有人会来救你吗?弱小无助不是你自己的罪过吗?来呀,让我看到你哪怕一点点的反抗啊。不,你连这都没有,真让人看不起,活该让人欺辱。
将时间条拖回几年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现在的周小狼将自己代入了那几个小混混。
原来这就是有力量的感觉。
可惜这时候周小狼面前没有他喜爱的全身镜,不然他就会发现此时的自己看起来从未有过的阴郁,像灵魂被浇上了浓厚腥臭的墨汁。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吊儿郎当的,带着点懒散。这个声音在讲课时会变得稍微认真些,一旦离开了课堂,就像晒着太阳睡觉的惫懒的兽类。虽然慵懒,獠牙和利爪却能随时伸出来。
“让我看看,谁这么不要脸欺负小朋友啊?”
路怀远是在收拾好东西准备开溜时被拦住的。
当时,黄刺玫拎着鼓鼓囊囊的书包,探头探脑地走进了办公室。葛橙则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路老师,下班啦?”
“你有题目要问吗?”路怀远放下了背包。
“不不不,我想请教下物理课之外的事。”黄刺玫站得笔直,缩着下巴,显得很是谦虚。
路怀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脑袋大概是进了浆糊。他打发索望回家写作业去,自己则是拖着步子跟在两个欢欢喜喜的女生后面走着。
黄刺玫本来在健身房有一个相熟的教练,但那个教练最近有事请了长假,其他人她实在是打得不过瘾。想来想去,她终于把脑筋动到了路怀远头上。
“课后跟老师约架,真的合适吗?”路老师问他这位好学又尚武的学生。
“请老师就当课后补习吧,”学生诚恳地说,“再不打一场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心里一抓挠就写不了作业,明天的物理作业我就交不了了。”
“……”
路怀远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时代在变化。在他上学那会儿,会有学生下课跟班主任约架吗?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由于想不出更多的成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路怀远有些憋闷地东看看西看看,希望能从哪个地方找到点灵感。
这一看不要紧,还真看到了些精彩场面。
周小狼人生第一次打劫初中生以被班主任抓了现行而告终。
当时,人赃并获。周小狼刚要辩解,一转头,大小眼早就跑得影都没了。
路怀远安抚了那个初中生让他回家了,扭头就对周小狼提出了真诚的意见:“这么想动手,跟黄刺玫同学切磋一下?”
周小狼脖子一缩,黄刺玫兴奋地搓了搓手。
“不用客气,请随意发挥。”路怀远对黄刺玫说。
黄刺玫搓手搓得更兴奋了。
周小狼实现了和路怀远一起去健身房的夙愿,当然,仅仅是在空间上。他俩并没有一起举铁,而是一个被打,一个看着。
黄刺玫的拳头是真的很有力量……太他妈的有力量了。
周小狼觉得自己骨头都快散架了,可对方却越来越兴奋。
这是个什么怪物?
周小狼顾不得体面,一个闪身躲开黄刺玫激进的攻势后疾步跑到路怀远身后,想拿班主任当会儿盾牌。
姓路的盾牌此时正在接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只听路怀远十分退让地说:“可以了可以了,只要你不念诗,爱来就来吧。”
电话那头声音大了起来,隐约能听到什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类的。
周小狼扒拉着路怀远的袖子,离黄刺玫坐的远远的。黄刺玫还热情地招呼他:“中场休息一刻钟,够不?”
周小狼连连摆手:“不够不够。”
黄刺玫没睬他,坐下跟葛橙聊天去了。
没一会儿,周小狼听到有个人噔噔地跑过来,开口就跟路怀远整些四六八句的,然后被路怀远无视。对方见路怀远不接茬,又把目光移到了旁边的周小狼身上。
“这个小兄弟看起来身体素质不错嘛,”这个人说,“一看就是练过的,你好啊,我是你们路老师的小兄弟,杜柯。”
周小狼这才把目光从自己的手臂移到那人身上。
来人个高腿长,皮肤略黑,容貌俊朗,蓬松的黑发中两撮紫毛分外明显。
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好,我叫周小狼。”周小狼略有些呆滞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周同学看起来很壮实怎么又愣又乖啊。”杜柯一边爽朗地大笑,一边伸手想拍拍周小狼。
“你可以闭嘴了。”路怀远把杜柯拉到一边,低声简要地讲了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当然,他没提周小狼打劫初中生的事,只是说路上遇到了,周小狼非常想和黄刺玫切磋一下,他们就过来了。
周小狼在脑海里搜索着这种熟悉感,经过缓慢的加载,相关的记忆终于浮现。他快步走上前去,殷切地看着杜柯:“你记不记得三四年前,辰溪中学旁的小巷子,咱俩见过?”
黄刺玫看了看那边聊得正欢的三位男士,又看了看表,撇撇嘴说:“他们准备聊到什么时候?怎么表情还这么丰富?”
“看上去像是遇到了什么狗血的事。”葛橙猜测道。
黄刺玫又看了看他们,忽然一耸肩,悄悄凑到葛橙耳边说:“你觉不觉得路怀远的这个朋友……gay里gay气的?”
“哈?”
“奥算了,没什么,”黄刺玫恢复了正常坐姿,“大概是家族企业带来的敏感。”
“盖里盖起……是什么意思?”葛橙不懂就问。
黄刺玫忘记了,她的这位朋友是一心扑在小裙子上,不大关注网络信息的人。
“就是挺帅的意思。”黄刺玫坚定地说。
“哦,那路怀远也很盖里盖起!”
黄刺玫忍住内心的狂笑,尽力扯出一个不那么鬼畜的笑容:“大概吧。”
她憋得太厉害,以至于声音和身体都有些发抖。
葛橙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太累了嘛?我们要不就回家休息吧。”
黄刺玫闻言,忽然收住了抖,叹了口气:“回家也休息不好,我爸最近一见着我就开始叨叨,说别人家的小孩送去青行院,回来后变得可优秀了,他就说想把我也送去。”
“青行院,是青少年行为治疗学院吗,栖云山那个?”
“你也知道?”
葛橙点点头,说:“前两年我听爸妈讨论过来着,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我记得当时我妈是从一个买翡翠的那里听来的,有段时间她特信这个。”
“翡翠?”黄刺玫坐直了身子,“我爸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买了翡翠,奇奇怪怪的。”
“大人都很奇怪。”葛橙习以为常地耸耸肩,低头拿出手机,又开始看裙子设计图了。
黄刺玫一想,也是,便也戴上耳机听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