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问题》六梨

18、大小眼兄弟

　　郑虎约周小狼周末去网吧的时候，周小狼正在自己的卧室里对着全身镜欣赏自己流畅的腹肌线条。
　　他挺胸收腹，扬起下巴，看到镜子里自己块垒分明的八块腹肌，点点头。周小狼把黑色卫衣套在头上，套到一半，又看向镜子，拱起手臂，看到自己手臂上鼓鼓囊囊的肱二头肌，左右转了几个角度，都很饱满结实，一个字，美。他这才满意地继续穿上卫衣，走出家门。
　　正规网吧规定未成年人不得进入，但郑虎他二舅是开网吧的，他常借帮忙当网管的名义去摸两把，再加上郑虎本人长得人高马大，也看不出多少未成年的样子。
　　于是乎，郑虎得以在其他兄弟艳羡的目光里自由地泡网吧，还不用担心被抓。就算被爹妈或老师抓，还能以忠义的口吻说：“二舅太忙，我来帮帮他，应该的。”
　　并不需要帮忙的二舅屡次劝说未果，只能坐在“大郑网吧”柜台后的小板凳上睁只眼闭只眼，面不改色地抱着手机看偶像剧。
　　周小狼专心致志地打游戏，但在等待加载界面的间隙，他听到旁边的郑虎很兴奋地和邻座聊些什么。郑虎与那人越聊越激动，当即约定打完这场一起去吃个饭。
　　周小狼对这个饭局兴致缺缺，他不吃大油大盐，严格管控饮食以保持肌肉，所以从来跟人吃不到一处去。但他还是没能抵得住郑虎的猛烈攻势：“咱们是什么关系？咱们是‘虎狼之师’组合啊，怎么能随随便便抛下我呢？”
　　当然，这个组合名字是郑虎自己取的，并没有获得广大同学兄弟的承认，大概只有郑虎觉得这个名字威武霸气。不过，他们俩还真有个广为人知的组合名，叫“如狼似虎”二人组，也不知谁哪天突发奇想叫了一句，后来慢慢地扩散开，取代了原来的名字。
　　于是郑虎和新认识的两个兄弟满头大汗地吃着麻辣小龙虾，周小狼心如磐石地吃着自己的牛肉蔬菜沙拉，不加酱。
　　鼻子闻着麻小的味，嘴里啃着美滋没味的草，周小狼靠强大的意志力苦撑着不去朝麻小伸筷子。他脑海里不断提醒自己肌肉最重要，不能因一时贪嘴破坏要事。
　　周小狼艰难地试图将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谈话上。
　　原来，这两个兄弟是RE的人。
　　俩人身材相近，都是精瘦型的。一个大眼一个小眼，俩人对望时把“大眼瞪小眼“这个词诠释得无比妥帖。大眼脾气急躁些，什么话都抢着讲。小眼安静些，时不时做点补充。
　　在遇到这俩人之前，郑虎对RE的认识都是从传闻里零星拼凑起来的。
　　RE是个五六年前七桐市兴起的一个社会青年小团体，说的难听点叫做小混混。但说是混混，却不怎么干打家劫舍收保护费的勾当，也不许恃强凌弱欺负小学生，干的大多是些不来钱纯讲义气的活，热血上来了就夜半飙摩托，也闹过互殴之类的事件，动静比较大的几次被带去警局，人声喧嚷的阵势把警局活生生弄得像菜市场。
　　尽管有极其偶尔的几次踢馆砸场，整体来说RE和其他那些地头蛇、黑恶势力社会团体井水不犯河水，达成了微妙的共识与和平。
　　据说创建RE的那仨人没想当大哥，但是一战成名，吸引了众多小弟，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大哥。
　　据说RE设立的初衷是为了救一些遭到迫害而无力反抗的人，一时间云集响应者众，但具体情况经层层掩埋，已不可考。只是后来，闻风渴望加入RE的人越来越多，内部认同感越来越强，俨然已成为七桐市青少年业余生活新风尚。有段时间，甚至每个班级都会有几个大哥一样的人物自豪地宣称自己正在打算加入RE。
　　只是近年来，RE的风头似乎越来越弱。有人说已经解散了，有人说还在，只是成分变了，已经不似从前了。

　　坐在对面的兄弟嚼着小龙虾，面带憋屈地说起在RE的日子：“说是出来混了，管的他妈的比学校还严。”
　　郑虎最近很想进入RE，这事儿周小狼知道。所以他明白为什么两个月前，正在气头上的郑虎会突然扭了性子，在范建业面前帮那个新班主任说话。
　　在打斗的过程中，那个年轻班主任的衬衫袖子裂了条口子，露出了胳膊上的暗青色纹身。藤曼一样的线条缠成的RE两个字母，郑虎一眼就认出来了。
　　畅聊一番后，两个兄弟觉得郑虎志同道合，很有加入的可能性，但到底能不能进，还要看上头的意思，他们俩可以帮忙牵个线。
　　郑虎激动地连忙又敬了他们两杯啤酒。
　　这么一聊，小狼也来了兴趣。他放下夹着西兰花的筷子，加入了聊天阵营。
　　“一战成名？当时是怎么回事啊？“
　　大眼一拍桌子，来了劲儿，拿起自己的手机当成惊堂木就往桌子上“啪“地一拍。
　　“这事儿说起来，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道来。
　　小眼瞄了眼他的手机，提醒道：“哥，你手机裂缝了。“
　　大眼抽空也瞄了一眼，登时做说书先生的心就凉了一截。然而事已至此，不继续不就更对不起自己这碎屏的手机？
　　大眼怀着对碎屏的悲痛，语气愈发沉郁顿挫。
　　小眼对一脸懵逼的周小狼与郑虎说：“他评书听多了，爱说，理解一下。”
　　“话说十年前，七桐市的大小帮派相互割据，呈龙盘虎踞之势……”
　　大眼这一张嘴，这说书的架势就拉出来了。但显然他功力还不够，乱七八糟整一堆漂亮词，架子搭得大，内里却空荡荡，像是破塑料布随意地搭在严丝合缝的钢管骨架上。
　　总的来说，事情是这样的：天下无论大势小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七桐市的各方势力散碎许久，后来，终于有个不知名帮派一统江湖，但无恶不作，极尽垄断之能事，打压各方，众人苦不堪言。百姓民不聊生……
　　周小狼凑近郑虎耳朵讲小话：“他在这叭叭半天想说啥，我怎么啥也听不懂。”
　　郑虎回了个“俺也一样”的眼神。
　　大眼发现自己的听众开小差，咳了几声。
　　“这叫介绍背景，铺垫开场，ok？有点耐心你们俩！”
　　虎狼二人点头如捣蒜。
　　“值此危难之际，三个男人出现了。”大眼顺手拿起个东西当惊堂木一拍，加强语气。
　　小眼：“哥，你手机…”
　　大眼皱眉垂眼一扫桌面，心里又一凉，但脸上还得保持镇定，继续自己这代价高昂的表演：“短短一年，他们以摧枯拉朽之势扫平了地头蛇的势力，吸引了众多追随者，一时风头无两。至于三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又为什么火速崛起，其实跟这个东西有关。”
　　旁边的小眼十分默契地掏出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两块豆绿色的拇指大小的翡翠，玉石内颗粒粗大浑浊，一看就是劣质货。翡翠打磨成了圆润的扁平水滴型，上头刻有奇怪的纹饰。
　　一直很少开腔的小眼开始说话了：“更细的事情其实不方便再透露了，毕竟这也算是我们内部的事，不好说太多。但今天遇到你们算是有缘，我俩是真心想跟你们交个朋友，这样吧，咱们组织的准入标准就是这个。”
　　大眼开始帮腔：“两人同买，一人半价，原价每件300，现在你们俩一共450，有了信物，就算是有了加入的凭证，我们俩会往上报备。具体的事情以后咱们成了好兄弟再好好说道。”
　　从说书到卖翡翠的转变有点快，周小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迷茫地看了眼郑虎，后者皱眉，做深思熟虑状。
　　还是我虎哥够沉稳，周小狼心想。
　　“你不会以为我俩是骗子吧？”大眼一拍桌，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RE的三个老大，大康二远三柯，听说过没？名声够响吧？我见过，我还是他们亲手带出的！”
　　郑虎唰地把钱包掏出来了。
　　周小狼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郑虎已经连他那份也一起交了。
　　周小狼惊奇地看着他，碍于被大小眼盯着，只能低头给他发消息：“？！”
　　郑虎回以沉稳的“。”
　　周小狼：“……”
　　郑虎忽然想到了那天看到的青色纹身：“既然你是RE的人，那你知不知道一个叫路怀远的？”
　　“路……路怀远……？！”大眼忽然惊呼。
　　“怎么了，你认识？”
　　郑虎正要追问，只见大眼拿胳膊肘飞速捅了小眼一下，两人齐齐看了他身后一眼，立马把钱一收，着急忙慌地说着“突然想起来有点事，下次再见”就双双开溜了。
　　郑虎和周小狼奇怪地扭头去看，发现他们的班主任路老师和索望竟然来到了这家店，正准备落座点菜。

　　索望最近吃得都比较清淡，路怀远准备带他出来打打牙祭。
　　当然，说穿了还是路怀远自己想吃。他白天又被杜柯拉去健身房虐待，回到家懒劲儿就上来了，想吃又不想动手，指望索望这孩子是别想了，连个土豆都削不好的人没有资格下厨房。
　　“路老师，这就不对了，”索望正儿八经地说，“政治老师说了，要用发展的眼光看事物，我不就那次没削好吗，不可以把我就这么钉在耻辱柱上。”
　　“好的，用发展的眼光看你。”路怀远抬抬下巴，“削个苹果，削完后苹果还剩四分之一以上我就信你。”
　　索望自信满满地抄起刀就砍。
　　两分钟后，垃圾桶里堆着厚厚的苹果皮，原本丰满圆润的苹果现在立面繁多，雕塑感极强。
　　两人心照不宣地换了衣服出门吃小龙虾。
　　路怀远坐下的时候无意间一瞥，发现了两个急忙离店的人。这俩人倒是好玩，一个眼大一个眼小，放在一起看还挺和谐。他觉得这俩人有些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服务员送来了菜单，路怀远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诱人的麻小图片上，摩拳擦掌。索望却微微抬头，看向了那两人匆忙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郑虎和周小狼，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眼睛，将刚才静音拍了几张照片的手机收了起来。

　　凌晨两点，路怀远睡得不省人事，路迪迦也在窝里睡得直流口水。整个家里黑暗而安静，除了索望房间的窗户发出极轻微的开合声，然后是窗外梧桐树的细簌声，整片空间再次遁入无声。
　　索望身手灵敏地从二楼窗台攀住粗壮的梧桐树干，抬头看了看左上方栏杆上的开学初就已经弄坏的摄像头，又看了看四下无人的街道，钻进了早已停在路边的黑色SUV里。
　　驾驶座上坐着的，不是往常的李叔的司机，而是个年轻俊秀的男子，长着一张索望一看就脑壳疼的脸。
　　“我说姜启，能不能别每次有事没事都给我发‘特急！速速面谈！’，还总挑深更半夜，我好歹是个高中生，不用睡觉不用学习的吗？”
　　姜启熟练地将车启动，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懒洋洋地说：“现在知道自己是个高中生了？就你天天跟我说话发任务那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日理万机的大人物呢。”
　　索望挑眉看着他。
　　“哦，你确实是。”姜启没趣地摸摸鼻子，恨恨地说，“哼！一点都不可爱，哪有你这样的高中生。”
　　“医生不都很忙的吗，你怎么这么有活力？”索望坐在后排，微微闭眼假寐,“上班划水了？”
　　对了，这个不可爱的学生还是姜启医院董事长的继承人。只不过因为还没成年，暂无权担任。
　　嬉皮笑脸的姜启一秒钟切换认真严肃脸：“绝不可能！我这么认真负责的好大夫，当然要严控治疗质量，捍卫我院声誉！我今天确实是有重大发现才找你的，包你满意不白跑，等会见了李叔细说……院长要是找你聊天的话你帮个忙哈，都是好兄弟嘛。”
　　“说到重大发现，我今天也有一个。”索望拿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了几张照片，他伸出手指滑动放大，可以看到照片上的两个人在仓皇地收拾盒子，盒子里有一点翠绿。还有一张，角度不错，是那两人离开之前，似乎心有余悸地扭头看了一眼，刚好被抓拍到了正脸。

　　黑色SUV像一条旗鱼，刺入点点路灯掩映下的墨色夜海里，卷起阵阵海浪似的风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