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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打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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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太小了,小到路怀远觉得有些不爽。
他路怀远的学生,怎么和杜家的关系就这么大呢?
路怀远心里有点不平衡了,他费劲巴拉地想着怎么带学生,结果学生一见到杜家这姐弟后,变脸的速度让他难以置信。
杜柯对此非常乐呵:“没事儿,你的学生就是我的学生,他们好我就开心,啊,开心。”
“谁是你学生,我的!”路怀远拍拍自己的胸膛。
“好吧好吧,你的学生。”杜柯妥协,而后眼珠一转,手指向右边,“那你把堂弟给我,学生就都是你的。”
索望莫名被cue,拿葡萄的手一顿,无辜地看向他俩。
杜柯嘻嘻笑着也去捏葡萄吃。
路怀远伸手把果盘拿开,说:“可以了客人,现在你应该说时间差不多了,你该走了。”
“多坐一会儿嘛,这才几点。”杜柯老神在在地说。
“我家有高中生要去学习。”
“我看你是要去打游戏。”杜柯翻了个白眼,“两天没见,你怎么又升了三级?”
“大概是活期利息。”
杜柯带着满脸的“?”,还是被路怀远送出了家门。
索望吃完了葡萄,擦擦手准备回房间时,被路怀远叫住了。
眼下已经是十一月底了,寒意渐浓。在家里穿单件长袖是扛不住的,索望没有带这个季节的睡衣,路怀远趁机买了一套有小狗图案的珊瑚绒家居服。
当时收到衣服,直面路怀远这令人窒息的审美,索望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路怀远兴奋地说:“好看吧?”
“如果没有这个狗头,是挺好看的。”
“对吧,我就说好看。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现在,索望就正穿着这件墨蓝的珊瑚绒家居服,这颜色将他的脸衬得更白皙温润。他低头看了看胸前那个硕大的黄色狗头,垂着眉眼无声地看向路怀远,黑白分明的眼睛湿漉漉的。
这让路怀远想起了给路迪迦胃病时给它喂药,对方用鼻子嗅嗅药,又抬头看他时的表情。分明是嫌弃,又不好叫。
路迪迦一等杜柯走后就立马四腿奔忙地过来了,并坚持不懈地在索望和路怀远之间玩折返跑,折腾得十分愉悦。
索望莫名其妙地被叫到客厅,路怀远背着手低着头,在沙发前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才下定决心似的站住,坐了下来。
“索望啊……跟你打听个事。”
索望点点头。
路怀远双手十指相扣托着下巴,手指来回蹭着,把下巴磨得都有些疼了,这才说道:“不是让你打小报告的意思啊,就是想问下班里同学的情况,了解一下。”
路迪迦趴在索望脚上蹭来蹭去,隔着棉拖鞋,索望觉得脚上又重又暖。他伸手摸了摸路迪迦的脑袋。经过了两个多月的相处,他现在终于在路迪迦蹭自己的时候不会想炖狗了,甚至还能下手摸毛。他不禁为自己的成长赞叹。
索望抬眼看向他,忽然轻笑道:“路老师,你现在的做法还真有点像之前的班主任。”
语气略带嘲讽,甚至还有些刻薄。
同住两三个月,路怀远从没听索望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他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索望。他所知道的只有父母双亡,性格柔和清冷,长相姣好这些事情。
路怀远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忽然就拉开了八丈远。索望虽然唇边有笑意,眼神却有些冷冰冰的。他依然在弯腰轻轻抚着大金毛,可他对路迪迦的动作越亲昵,越让路怀远感到他与自己不自然的隔阂。
其实这话一说出去,路怀远就知道不对劲了。但他没想到能有这么不对劲。
不管是索望还是贝贤,提到之前的班主任时,反应都很奇怪。
有几次,他试图向其他几位年长的老教师打听这位姓柴的班主任,得到的反应大多是讳莫如深。
在七桐十中,这个柴老师是众所周知的“不可言说者”。每个人都紧闭着嘴巴,小心地不去提起他,但总有些时候,再严密的口风也会泄出点气来。
从这些逃逸出的只言片语中,路怀远感觉到了K班学生对柴的怨恨——没错,怨恨。
不是因为不写作业被老师批评的短暂记恨,不是上课玩手机被没收的埋怨,而是一种甚至能深入骨血的大规模仇视和敌对。
路怀远能体会到这种可怕的怨恨,他只是难以想象老师和学生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造就现在这个局面。
“是你们说的那个柴吗?”
索望直起腰来,没有理会路迪迦用头拱他的手求抚摸,也没有说话。
多说无益了。路怀远只好中止了话题,站起来去厨房拎了暖水壶出来,又拿了两个玻璃杯,倒上热水。
水汽将杯壁蒸腾得模糊,丝丝缕缕的白雾飘摇着升腾起来。客厅南侧直连着阳台,中间用一道樱桃木推拉门隔开。天气好的时候,拉开门,阳光从阳台上的落地窗直泼进来,照得通室明亮,路迪迦喜欢窝在这样的阳光里打盹。
但现在是夜里,窗外是被路灯晕染过的黑。风声渐起,梧桐树的枝叶拍打在窗上。凉风从窗缝里钻进来。路怀远起身关上了推拉门,门底的轱辘吱扭吱扭地响了几下便停住了。
索望双手捧住一杯热水,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树枝敲窗的细细簌簌声。
路怀远说:“明天还要上学呢,早点睡吧。你先去洗漱。”
许是觉察到自己刚才冷淡得厉害,索望忽然看着路怀远,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柴奇坤,他很喜欢玩告密游戏。”
路怀远刚要拿起手机玩游戏的手顿住了,他把手机扔回到沙发上看向索望。后者的防备和隔阂已经慢慢消散了。
“不好意思,我刚才可能有点情绪化。”索望啜了一口热水,水雾蒸腾着扑上他的眉眼,又将眼睛熏得黑润了起来。
“柴曾经在班上定过一些规则,相互告密检举就是其中之一。他鼓励同学之间相互‘揭发’,事由也是他定的。”索望的声音平静地像深山里无风的潭水,“他认为不好的东西,都需要被揭发出来,而后‘整改’‘打磨’。”
“打磨?”
“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人需要打磨’,当然,打磨成什么样子也是他说了算……说实话,远哥,今天听到你跟那几个同学一起去健身房,我还是挺惊奇的。”
……看来那张杜婆婆弄来的报纸上的报道是真的。
路怀远挑挑眉,适时地问:“为什么?”
“我没见过他们课下愿意接近哪个老师,”索望笑了笑,脸颊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况且……你觉得葛橙,黄刺玫,周小狼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路怀远想了想,说:“葛橙,爱漂亮的小姑娘。黄刺玫,拳击打得好。周小狼,身材很壮实。各有爱好的年轻人,都挺有意思的,挺可爱的。”
索望的笑变得意味深长,乍看上去却依然温和:“你可能不知道柴之后的那三任班主任是怎么走的。”
路怀远的表情逐渐严肃,腰背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索望却卸去了神秘的表情,眉眼笑得弯了起来,一派纯真无辜地说:“算了算了,你还是别知道了。远哥,你真挺幸运的。”
“他们不是坏孩子。”路怀远依旧一脸认真地说。
索望状似轻松地耸耸肩:“是好是坏,怎么分得清呢?可能在你看来,他们是好的吧。”
顿了顿,他补充道:“大概是因为这样,他们对你是好的。但还有一些人,可能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好,也不会对你有多好。”
路怀远被他这“好不好”的言论绕得有点晕,对方却已经“话了拂身去”,轻快地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了。
路怀远周末时突然生出从索望处打听消息的想法是有原因的。
这原因还要从两个多月前说起。那天下午,段菱红的妈妈忽然来校拜访,明里暗里地要求路怀远汇报女儿的动向。当时路怀远心下不服,便决意敷衍了事。
隔三岔五的,路怀远就会接到段夫人的电话问候。路怀远便以“一切正常”“学习努力”“认真听课”之类的话糊弄一下。过了一个多月,范建业忽然把路怀远叫去谈话了。
范主任拍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语重心长地说:“不跟家长沟通好,怎么能把孩子教育好?”
又说:“现在这个时代,教育可不是学校就能办好的事情,得学校和老师,内外联动,共同努力,才能成功。”
路怀远想着也不能太不给老范面子,偶尔要对他好点,于是努力憋着哈欠不打出来。路老师对自己的体贴感到钦佩。
见路怀远乖乖地不吱声,范建业再接再厉:“再说了,有些学生自制力好,当然是不用操心。但有些管不住自己,不就得老师在旁边看着吗?学生就是小树苗,小时候得给它引个方向塑个形,以后才好往正确的地方长起来,你说是不是?”
路怀远还是没能憋住,一个哈欠打了出来。事已至此,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于是他顺便又伸了个懒腰。
范建业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
“路怀远!我告诉你,别不拿这当回事!你不看紧点段菱红,她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头一个倒霉的就是你!“
路怀远真实地疑惑了:“她能出什么岔子?我看她不挺正常的吗,每天活蹦乱跳面色红润,好得很。”
“你你你……”范主任伸出手颤抖地对这块朽木指指点点,“你作为一个老师,怎么就一点不敏感呢?段菱红可是踩过好几次学校高压线的!中学生绝对不能做的是什么?嗯?”
路怀远想了想,猜测:“吸毒?斗殴?校园霸凌?抢劫?持刀伤人?”
范主任这下连脸上的肥肉都气得抖了起来:“你天天到底在想些什么?!是早恋!早恋!”
路怀远惊奇地看着范主任,一脸“这叫什么大事”的疑惑。
范主任认为本次谈话无法再进行下去了,他的血压有点承受不住这种刺激。于是他最后只补充了一两句话便草草收尾,打发路怀远赶紧滚蛋了。
“不管你认为是不是大问题,只要段局长和他老婆认为是,咱们学校,尤其是校长,就得做好穿小鞋的准备。”顿了顿,他说,“你别给老熊找事了。”
路怀远把第二个哈欠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