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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演讲 ...

  •   周末,路怀远一反常态地没有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打游戏,而是一整天都缩在房间里,闷声不吭。
      甚至连饭都不做了。
      中午,肚子饿了的索望从房间里钻出来,没有见到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感到很奇怪。路迪迦也饿的从窝里钻出来,瞅了瞅空空如也的饭碗,感到很不满。
      于是,一人一狗同时凑到了路怀远的房门前。索望敲门,路迪迦用爪子挠门。
      衣衫与头发同样凌乱的路怀远慌里慌张地开门,看到了两个大写的饿字刻在脑门上的活物,如梦初醒般惊叫一声:“啊!这么晚了!算了煮面条吧。”
      说着抢出门来,给路迪迦的碗里加狗粮,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小青菜,三五分钟下好了一锅面条。
      索望吃到一半时,路怀远已经嗞溜嗞溜吃完了,抹抹嘴,又回房间去了。
      留下索望一人,孤零零地与半锅剩下的面条相看两厌。
      路怀远这是得了什么癔症?索望面无表情地琢磨着。

      很快,索望就知道了答案。
      周一下午放学后,路怀远有教职工会议要开,索望就先回家了。
      索望回到房间,刚想把物理书拿出来把作业囫囵着做完好交差,却发现自己的笔没水了。他想着平时路怀远在房间里写教案批作业啥的,应该会有笔,遂动身前往隔壁房间。
      四处寻觅后,索望不仅找到了笔,还找到了许多奇怪的东西。
      比如说,一看封面就很清凉的碟片。索望十六七岁了,不是六七岁,自然知道这是些什么,因而并不觉得震惊。真正让他震惊的是其中几张碟片上,那俩人……都是男的。
      他好像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索望的灵魂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洗礼,脑袋懵懵地将东西归于原处,脚步虚浮地飘回了自己的房间,久久不能平静。

      周一升旗仪式,当主持人报出黄刺玫这个名字的时候,操场上乌泱泱的一片学生顿时喧哗起来。
      范建业主任最后还是没能拦住。他想去批路怀远,结果被三两句就打发回来了,还窝了一肚子气。他想直接改掉,但直接安排K班其他人,K班学生也没几个会听他话的,跳过K班又会被校长问起是不是在搞歧视。思来想去,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去找熊校长说明利害,并趁机骂骂路怀远。
      可是熊校长笑眯眯地说:“K班的黄刺玫啊,可以呀。”
      于是周一的早上,范建业顶着一张像便秘两个月一样的脸出席了升旗仪式。
      黄刺玫非常紧张。
      她以前读惯了悔过书,突然让她说点别的,她还真有点张不开口,颇有点彪形大汉去绣花的意思。
      在上台前,黄刺玫默念了很多遍,甚至还看着网上的演讲视频添加了手势动作。结果往话筒前一站,别说手势,词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个时候,一个念头在她心里反复滚动——我果然是个四肢发达头脑萎缩的人。
      黄刺玫大脑一片空白,开场都不知道怎么开。整个大操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分钟左右,主持人着急了,悄悄往前走了两步,小声提醒她赶紧说起来。
      黄刺玫一个激灵,张口就来:“老师们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我怀着懊悔和羞愧宣读这份悔过书,并对打架斗殴做出深刻忏悔……”
      操场上伸着脖子等着听演讲的葛橙默默伸出手捂住了脸。操场上三个年级的上千号学生中,爆发出了阵阵哄笑。
      黄刺玫正说着,忽然瞥到旁边站着的路怀远,以一脸“你在干啥”的呆滞表情看着她。
      她猛地闭了嘴。
      范建业开始悄悄打着腹稿,准备走上前去以年级主任的威严力挽狂澜,充分彰显自己卓越的控场能力和临场演讲能力,再等升旗仪式一结束就去治路怀远的罪,顺便在之后的教师大会上再来个严厉的通报批评,以安抚自己近日的委屈,逞一逞扬眉吐气的威风。
      初秋的早上,万里晴空。黄刺玫觉得这一大早的太阳就有些过分刺眼,光辐射强得厉害,她额头直冒汗。她又下意识地看向路怀远,忽然想到他课上讲过热传导有三种方式,辐射、传导和对流。太阳带来的热属于辐射。
      她一面钦佩自己在这种时刻还记得物理课知识点,另一面又唾弃自己到了关键时刻就没用得很,还腆着脸胡思乱想,一点没有应变能力。
      不过也没关系,就这样灰头土脸地下去也无所谓。反正她本来就不善言辞,只擅长动手。被人指指点点嘲笑也没关系,反正这么多年又不是没习惯。
      黄刺玫自我安慰一番,已经准备好被赶下台,并且给自己安排好了晚上去打两个小时拳来解解压。
      她扭头看路怀远,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她等待着路怀远回给她一个表情。
      也许是安慰,也许是失望,也许是体谅,也许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不管是好是坏,她都会接受。
      但是她从路怀远脸上没有看到任何表情,他的眼神里没有她可以辨认出的情绪。路怀远只是这么看着她,准备听她说话而已。
      黄刺玫往后退的脚步停住了。路怀远在听她说话。
      她看向升旗台下,操场上有一两千人,尽管有许多人在闹闹哄哄,但多数人在看着她,等着听她说话。
      她现在说的话,别人都能听到。她有麦克风和扬声器,她说话时不会被粗暴的打断并辱骂。她离场下的听众们这么远,只能看到他们一颗颗乌黑的头,看不到也许会有的嘲讽和讥笑。
      黄刺玫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也许今后她的声音都不会被听到了。因为她再也无法抱怨别人愚蠢狭隘,而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输给了自己的懦弱和退缩。输给自己,再想反败为胜会更困难。
      那种遇到打不过的强敌也要硬着头皮向前的狠劲突然降临到了她身上,她咬着牙向前走了两步,单手握住了话筒,手劲大得像握住一把匕首。
      这时,范建业腹里的长篇大论也打好了草稿,他已经在心里过了两遍,觉得文从字顺,稳重而不失内涵,是篇好的讲话,对提升他的个人魅力大有好处。于是他满意得面色红润,大步向前,准备开腔:“好了,黄刺玫同学——”
      腔还没开完,就被人扯住袖子拽到了一边。
      范建业皱着眉头一看,是路怀远。倒也是,不是这个混账东西还能是谁?
      混账东西笑嘻嘻地先开口说话了:“老范呐,快往这边站站,这有树荫,凉快。看你晒的,脸都红了。”
      范建业不想跟他废话,想仗着体型优势把他一把推开,结果推了一下,对方却纹丝未动,反而伸手揽住了自己的肩膀。范建业更气了,想挥开他的胳膊,却发现他力气出气地大,看似轻轻一搂却容不得自己挣脱开。
      “你想干嘛?!现在是你瞎搞的时候吗?”范建业瞪起眼睛问。
      “想让辛苦的范主任少晒太阳,抵抗紫外线,延缓衰老。”路怀远一脸诚恳地说。

      黄刺玫终于说话了。
      “大家好,我是二年级K班的黄刺玫。之前在升旗仪式上讲话都是因为打架斗殴来悔过,今天我想说点不一样的。”
      说完了第一句,好像一切都变得容易了。黄刺玫看了看台下乌压压的人群,自己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现在是属于她的发言时间。她把手里的讲稿揉成一团,丢向身后。
      “今天我讲的是为什么我打过这么多场架。因为我总是被侮辱,被骂。原因大家应该都知道了,私下里大家应该都挺爱聊这个,但没有人在明面上说,那么今天我来说一说。
      我家是开成人用品店的,有人说是情趣用品,对,也卖。开店赚钱,我家做的是正经生意,我却因此从小被骂到大。骂我的词千篇一律,不知羞耻、淫\\荡、婊\\子,为了逃开这些可怕的辱骂言论,我转学很多次,但历史却一次次重演。我曾经反省过很多次,我做错了什么要从小这样被骂。后来我发现,我什么也没做错,这些辱骂我不该承担。我还发现,我不是仅有的受害者。这种事情早有一个词描述,叫荡\\妇羞辱。
      似乎只要与性扯上关系,受伤害的永远是女生,被指责的依然是女生。被性\\侵,是女生不知检点衣着暴露;未婚先孕,是女生不守本分丢尽脸面;有性经历的女生常被羞辱,非处女常在谈婚论嫁时被歧视被说三道四,意外怀孕导致的丧命危险还是由女生承担,凭什么?
      我家从爷爷那辈就开店,算是传下来的基业。哈哈哈,我听到你们在笑了,对呀,这种生意还叫基业。我再说一遍,这是正经生意。我爸却从没经历过和我同样的事情,反而从小被人羡慕。我妈呢,嫁给我爸后遭受了很多奇怪的言论。但她告诉我,要忍耐,习惯就好。
      但我忍耐不了,也不想习惯。我脾气差,有时候偏激,我常想,男的女的不就是器官上有点差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一样的待遇呢?
      还有一件事我要特别说一说。
      从小到大,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对性总是三缄其口,视如洪水猛兽。我家倒还好,说过了,基业么,当然了解一些。你们觉得我奇怪,我也觉得你们很奇怪,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把它变得不正常。我周围大多数的男生女生居然都不知道怎么避孕怎么做\\爱,你们又笑了,我看到你们羞臊地捂脸捂耳朵了,但没办法,话筒现在在我手里,不想听也得听。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去年,一个高中女同学私底下问我,她被亲了一口,会不会意外怀孕。我说你为什么这样觉得,她说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同学们,咱们现在已经十五六了,有些高三学长学姐已经十八岁了,我们还要无知到什么时候?我们学习语数外政史地,学习许多公式和诗文,我们被教导学以致用,可为什么唯独不肯了解关于自己最基础的知识?”
      台下的骚动、笑声、小话声渐渐低了下去,整个操场,全校上千名师生齐刷刷地站在这里,竟然静得像空无一人似的。他们对台上这个说着放肆言论的大胆女生从议论纷纷地看笑话到认真聆听并思索,只用了短短一篇讲话的时间。
      范建业一直被路怀远按着,中间几次想冲上去掐断黄刺玫的讲话,都在路混蛋的蛮力镇压下没能得逞。他咬牙切齿地对路怀远说:“你就放任你们班学生在台上胡言乱语耸人听闻吧,出了事我第一个问责的就是你!十中的校风校纪何在!这是教学重大事故!重大事故!”
      “好的好的,重大重大。”路怀远拍拍范建业的背哄他,“来来来,冷静一点,不然血压又上去了奥。”
      黄刺玫的话也到了结尾:“最后,我希望大家可以少一些误解,多一些理解和包容。我今天敢在台上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已经做好了以后被谩骂被指责的准备,但我为什么还要说?第一,谩骂我经历过很多次,不是习惯了就不在乎了,而是我的拳头够硬,有胆就放马过来。第二,我希望大家都能保护好自己,不要对自己,对他人造成不必要的伤害。第三,我希望让大家多一点点这样的观念,性不可耻,也不可怕,可耻可怕的是那些借此诽谤、贬低、伤害别人的人。本来还有第四第五点,但是稿子被我一激动扔掉了,现在去捡太不体面,所以我就说这些了。谢谢大家容忍我说了这么久,我是二年K班黄刺玫,要约架的别找错门。谢谢。”
      黄刺玫鞠躬,结束讲话。台下依旧寂静无声。
      一两个零星的人在鼓掌,慢慢地,掌声像会传染,染了一片。一小片一小片掌声连成了一整片。整个操场响起了如潮的掌声,经久不灭。

      这场“别人家的国旗下演讲”火遍了七桐市的中学圈子,后来甚至火出了七桐,火到了全国。
      这次演讲成了后来七桐市中学“性教育进课堂”的重要引线,甚至在七桐市的教育发展史上占据了半面纸的位置。而此时的黄刺玫并不知道这些,此时的十中师生们也不知道这些。
      说完后,黄刺玫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黄刺玫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过。她心里从小背负的巨大包袱,终于被她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甩掉了。
      她以为自己挑战了不该说破的事情,会遭遇许多冷眼,事实却恰恰相反。
      路上有女生男生遇到她,会跟她搭讪送棒棒糖送水,说一句:“你是K班的黄刺玫吧?你太酷了。”说完就跑了。
      她一下子从过街老鼠成了游街的英雄。
      黄刺玫桌洞里被塞满了巧克力和糖。大部分是学校里的女孩子送的,也有一些男生。她拿去给葛橙,葛橙也吃不下。黄刺玫不想浪费,发给了班里的同学。很多同学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你很棒。”
      黄刺玫发现,一半以上的同学们跟她说的这句谢谢,也是他们自柴走后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黄刺玫国旗下演讲给全校师生上性教育课火了。有家长抗议撒泼,熊校长十分熟练地笑眯眯绕过去,最后实在不行,就象征性地玩闹似的处罚了一下黄刺玫和路怀远。黄刺玫罚抄校规五遍,路怀远罚抄教师行为守则三遍。
      网络上的走红引来了七桐日报的媒体记者。来采访的记者是个年轻干练的姑娘,叫汪杉雪。记者和摄影师在采访开始前随处拍了些校园内景的空镜,正拍着,记者惊讶地哎了一声,唤着“索望!”快步跑上前去跟一个男生打了个招呼。他们简单地聊了两句就散了,摄影师笑着打趣她,熟人满天下,高中生也能有认识的。汪杉雪哈哈一笑,爽朗地说,之前采访调查认识的,帮了我不少忙呢。
      嚯,真是个够帅的小伙。摄影师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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