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问题》六梨

13、麻烦

　　黄刺玫和葛橙的关系有些微妙。
　　一般来说，两个女生关系好的话，会勾肩搭背挽手臂，亲亲热热不分离，上厕所也要约着一起去。但她们俩却不同，平时并没有很多话一起说，下课了就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不会去找对方说话。只有在放学的时候，一个人会用眼神询问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点点头，于是两人就一起背书包回家了。在从教室到公交车上的时间，她们有时候会聊几句，但多数时候是黄刺玫戴着耳机听歌，葛橙低头玩手机。
　　她们俩从刚进高中时就知道自己肯定是不合群的那个，于是本来也没打算去交朋友。葛橙听惯了别人对自己说三道四，忽然听到了关于黄刺玫的，再看那个小姑娘每天孤零零地坐在位子上听着歌，独来独往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从没有用怪异的眼光看过自己。于是葛橙竟然生出了几分亲近的冲动。她没想到，黄刺玫对她也有差不多的想法。
　　再然后，葛橙发现黄刺玫跟自己回家同路，都坐23路公交车，葛橙先下车，黄刺玫比她多坐五站。她俩在公交车站常常碰到，葛橙对黄刺玫点点头笑笑，黄刺玫一开始不搭理，后来遇到的次数多了，也回以点头。这个方向的23路公交车人一直不算多，班次却不少，两人常常能找到连在一起的座位。
　　碰到一起的时间长了，黄刺玫有时会说起最近听过的好听的歌，葛橙会说起最近见过的好看的裙子。两人聊得风马牛不相及，但一来一回的却也像个聊天的样子。她们都没向对方说过太多自己的事情，相伴一起回家时的聊天或沉默都能让人安心舒适。
　　于是，放学后的这种眼神询问成了默契。葛橙没主动去问黄刺玫的时候，黄刺玫就会主动问她。
　　但也有时候，放学时一个人看向另一个人的时候，另一个人会摇摇头。也许是做值日，也许是留下来有别的事做，或者那天不同路而是去别的地方。总之询问的那个人也不会继续问下去，得到摇头的答复就会笑笑，自己先走了。
　　她们俩以这种沉默不亲近的方式成为了对方的朋友。当然，也许两个人都没意识到自己把对方当成了朋友。
　　葛橙和黄刺玫分别被小混混堵住的那两天，正好是她俩没一起回去的时候。
　　出了事后的第二天，两人还是会一起回去。路上轻描淡写地聊了几句，得知对方没有什么大问题，便放下心来，继续一个听歌，一个看手机。
　　黄刺玫已经连续三天对葛橙摇头了。不知道为什么，葛橙觉得心里有点慌。
　　虽然黄刺玫没说她要去做什么，但葛橙发现了她座位下面放着的拳击手套。
　　葛橙记得有一次黄刺玫说过，她从小学的时候就开始练拳击了。直到现在，有时候她也会去拳击俱乐部练练手。
　　但这是葛橙第一次见她连续三天带着拳击手套来学校，看样子就像在准备着什么。
　　葛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终于在黄刺玫第四次冲她摇头时走了过去。
　　由于这天是周五，教室后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四十，晚自习结束时铃声敲响。同学们的热情忽涨，一个个乱窜去找自己的好伙伴上网吧或鬼混。葛橙在穿过混乱的人群时险些被踩了脚。
　　“今天也不一起回去吗？”葛橙问，低头看了看放在桌脚的拳套。
　　黄刺玫说：“有事情，你先走吧。”
　　“有什么事？”
　　“小事。”
　　说着，黄刺玫收拾完了书包，把书包从桌肚里一抽，弯腰拎起拳套，挥挥手：“你不走，那我就先走了。”
　　黄刺玫拎起来的分明是装拳套的袋子，但不知为何，葛橙却隐约听到了金属清脆的撞击声。
　　黄刺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葛橙站在原地，看到地上掉了个小纸团，似乎是刚才黄刺玫拿书包时从桌肚里掉下来的。
　　鬼使神差的，葛橙蹲下去把纸团捡起来，展开一看，纸上的内容看得她心头一紧。
　　她慌忙追到教室门口想喊黄刺玫，可对方早已不见了踪影。

　　周五下午五点四十五分，路怀远从教室上完最后一节课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最近几天索望的表现非常好，起码上课不是一直睡觉，而是会抬头看看黑板，这让路怀远很是欣慰，认为这是青少年高钙奶粉的功劳，让孩子睡得好，白天才能更有精气神。
　　路怀远决定今晚拉着索望去超市，为周末屯粮。他早上出门前已经跟索望说过，让他放学先别走，来办公室等他一起。
　　但路怀远没等来索望，却先等到了匆匆忙忙跑过来的葛橙。
　　路怀远从没见过这么着急的葛橙，剧烈的跑动让她精致的盘发都散乱了。她把手里攥着的纸团递给他，气喘吁吁地说：“路老师，你看看这个，黄刺玫好像遇到麻烦了！”
　　路怀远一看纸条，拿起外套就往外走，边走边对急忙跟上来的葛橙说：“你别跟过来，先回家吧，我去搞定。”
　　葛橙一听，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抿着嘴摇摇头，非要跟着。路怀远没办法，只能由她跟。
　　两人刚出办公室，就遇到了迎面走来的索望。路怀远脚步不停，胳膊一伸揽住索望的肩，把他扭了个方向。
　　“今天先不逛超市了，我去个地方。你带着葛橙去校门口右拐那家奶茶店喝杯饮料，我完事儿了去找你。”
　　说着，他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塞进索望手里。
　　索望刚要说什么，路怀远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校门口，说：“听话。”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向西南角的小树林跑去。
　　索望眼看他火急火燎的，知道他有打算，自己带着葛橙跟过去怕是要添乱，于是便拉着还想往西南方跑的葛橙离开了。

　　葛橙坐在奶茶店里，心急如焚。她隔一两分钟就想出门看看情况，但每一次都被索望眼疾手快地摁下来。
　　“你能别乱动了吗？我跟打地鼠似的，累。”索望吸着红豆奶茶说，“让我好好喝完一杯奶茶。”
　　葛橙面前的金桔柠檬茶一口都没动，她的双手紧紧握着杯子，手心一片冰凉：“他们会不会有事啊？我听说豁牙是个混社会的，很多兄弟，要是他们一起来可怎么办啊？要不我们报警吧？”
　　索望嚼着红豆，不紧不慢地说：“你要相信路老师的武力值。忘了开学那天吗？”
　　葛橙的手纂得更紧了：“但周小狼和郑虎毕竟是学生，路老师打赢他们很轻松，不代表打得过那种社会上的小混混啊。”
　　又说：“你听说过吗？七桐市有个小混混的帮派，叫RE，简直无恶不作无法无天的那种，豁牙好像就是那里的。万一豁牙拉帮结派搞一帮子人过来怎么办？”
　　索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RE啊，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什么意思？”葛橙问。
　　索望笑笑，继续吸奶茶：“我是说，如果是一大帮子社会青年，你觉得看门的老赵和大黄能看不见，放他们进来？”
　　葛橙想了想，也对。但担心也没能减少一些：“那万一他们翻墙呢？……不过说来奇怪，为什么要选学校里呢？难进而且容易被发现。”
　　“在同一个地方一雪前耻呗。”索望终于喝完了奶茶，擦了擦嘴，开始低头看手机。看手机之前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别跑哦，我就算看手机也可以摁住你，给我省点心。”
　　葛橙闻言，只得憋屈地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自己跟自己着急。
　　她思来想去，也拿起手机。
　　“不用报警，路老师有他自己的门道。”低头看手机的索望忽然说。
　　葛橙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索望没搭理她。
　　葛橙越想越害怕，甚至想象到了路怀远和黄刺玫被围攻，孤立无援被重伤最后送进医院。她责怪自己当时太冲动，为什么看到纸条就来找路怀远，而不是直接去报警。
　　可问题是她也没想到路怀远会虎成这样，竟然一个人就跑过去了。这是要干嘛？有超能力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葛橙发现这个路怀远和其他老师不太一样。他不耍老师的架子，不刻意树威，甚至常常看起来懒懒散散的，不像个正经老师样子。
　　从小到大，她听很多老师说过“有困难找老师”这种话，可如果相信了，真的把不愿意告诉家长的烦恼告诉老师了，马上家长也就知道了。路怀远分明没说过这种话，葛橙却在遇到困难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可能是下意识地觉得，他很靠谱，找他没错的。
　　葛橙不停地看着表，决定如果六点半还没有动静，无论怎样她都要报警了。
　　手表上，分针缓慢地爬动着。六点二十六分时，路怀远和黄刺玫来了。
　　葛橙一个箭步冲上去，围着他们俩左看右看，甚至想扒扒衣服看看有没有受什么伤，但受到了两人的强烈反抗。
　　“没事，我们俩没事，不用担心。”黄刺玫哭笑不得地说。
　　“行了，事情解决了，今后他们也不会来惹事了。各回各家，路上小心。”路怀远拍拍手说。
　　索望起身，跟上路怀远，向两个女生挥手告别。

　　葛橙还想继续问，黄刺玫笑笑，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快赶不上23路了，边走边说。”
　　好歹是见到了活人，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葛橙任由她拉着，暂时闭了嘴。
　　她们俩刚到车站，23路就到了。两人上了车落了座，葛橙又像重启的机关枪一样不停地问：“怎么回事？怎么样？你们俩没事吧？”
　　黄刺玫摇摇头，然后激动地赞叹了一句：“路怀远太他妈的帅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跟他打一架！”
　　葛橙从来没见过黄刺玫这么有激情地夸过谁，不由得一愣，“啊？”
　　黄刺玫笑笑：“不过我答应了他保守秘密，你只要知道我们很安全就可以了。”
　　葛橙一头雾水地点点头。
　　黄刺玫扑哧一声又笑起来：“你怎么这么可爱？”
　　“哈？”
　　“没事。”黄刺嘴角笑意未减，移开眼看向窗外，忽然声音很轻很轻地说，“谢谢啊。”
　　葛橙看向她，她已经戴上了耳机，假装在听歌，一副啥也没说过的样子。
　　还别扭上了？
　　葛橙嘴角上扬，也不去看她，低头看手机上收藏的新裙子图片。她最近不大穿繁复隆重的裙子了，主要穿些轻lo，看起来只是比较精致的日常款，妆也不怎么化了，看上去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对自己的变化没什么感觉，但黄刺玫却能感觉到这个朋友身上的毛躁和焦虑感轻了，取而代之的是安定和热忱。
　　黄刺玫知道葛橙最近有了一个理想，去当一名服装设计师。她有点羡慕，那么她应该有怎样的理想呢，耳机里轻柔的女声在咏叹，她把头靠在车窗上，看傍晚的残光寸寸撒在路边的灌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