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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黄刺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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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刺玫是个身材瘦弱,长手长脚的女生。她皮肤偏黄,丹凤眼,眼尾向上斜飞,总梳着不留碎发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也让人觉得冷淡而锐利。她上学早了两年,因而比班里同学都小。按理说年纪小的人会受到许多照顾和关心,可她似乎并没有。
即使是刚开学时跟其他六人一起戴彩色帽子的时候,她在这个群体里也显得分外冷清。班里的同学,哦不,学校里认识的同学,虽说和她见面还是会客气地打个招呼,不咸不淡地说两句,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早就变了,自从半年前她家里的事情被同学知道以后。
在那之前,她跟同学们相处地都很融洽。不管是男生女生,对她这个小了两岁的同班同学都颇有好感。她也觉得比较自在,只是在偶尔被问及父母职业时,她会支支吾吾地说:“私营业主……开杂货店卖点小东西的。”
所幸她没有被继续追问过,因而每次她都会这样回答。
而当老师提出要去她家家访时,她的抵抗尤为强烈。老师们对此有些奇怪,但到最后也没问出个什么来,只好作罢,对她的家访也都是以电话代替,要么就是家长到学校来聊两句。谈及父母工作内容时,两位也会偷偷觑着女儿的脸色,低声连连说:“开小店的,开小店的。”
直到七桐十中那几个出了名的混混头子找上她。
他们一行三人,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一个豁牙。为首的那个是豁牙,牙虽然豁,架势却不小,是十中响当当的恶棍。
关于豁牙的那些腌臜事,学校里早已传得到处都是。据说他经常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拿个什么绑着摄像头的杆子往女生裙子底下偷拍,据说他硬拉着班上女生去KTV然后强行灌醉,据说他让校外两个初中女生怀孕了。
最后一件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每个班级都有许多人在咬耳朵讨论这事儿。但豁牙虽然吃过很多处分,到现在也没被退学。
他在校领导面前咬紧牙关不承认,还涎皮赖脸地说要把那俩女生拉过来当面对质,否则就是诽谤。
自然没有人出来和他对质。
那俩女生后来的下落没有人知道,有人说去做了人流退学了,有人说精神失常住进了医院里。
就是这样的作恶多端的人,此时笑得一脸猥琐,带着他的两个手下把黄刺玫硬生生拉到了学校西南角的偏僻小树林。
“黄刺玫,”豁牙一字一顿地念着她的名字,舌头伸出来舔了舔没有牙的豁口处,“没想到啊你,小小年纪的这么淫-荡。”
黄刺玫皱紧眉头看着他,脸上满满都是嫌恶。
“要不是老子昨天去买东西还发现不了,哈哈哈没想到十中还有你这样的小婊\\子。”豁牙自顾自兴奋地搓搓手。胖子和瘦子也在后面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嗤嗤地笑着。
“我怎么了?我哪里招惹你了?”
“呦,还装傻呢?我问你,你家是不是开情趣用品店的?”
“成人用品。”黄刺玫咬紧了牙,感觉到下颌骨都咬地发疼。她甚至想把眼前的这个人直接撕碎掉。
豁牙跟后头的两个跟班交换了一个猥琐的笑,转头从怀里掏出一把折叠小刀,刀刃对着黄刺玫的脸蛋,说:“衣服脱了,让老子看看你伺候人的功夫,算不算个专业人士。”
黄刺玫死死地瞪着他,拳头越握越紧。
“愣着干嘛?脱啊!”豁牙伸手狠狠一推,直接把黄刺玫推倒在了地上。
胖子和瘦子争相激动地吹起了口哨。
豁牙蹲下来,刚要伸手扒她的衣服,却没成想一个不注意被夺走了折叠刀。
黄刺玫夺了刀后立马下手,在其他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向豁牙两腿之间扎去。
豁牙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黄刺玫的刀稳准狠,竟然生生地将他那玩意儿给剁了下来!
豁牙双手捂着裆,疼得满地打滚,脸色苍白,血从他的裤子里浸出来,摊开成一片。
黄刺玫身上也被溅了些血,此时她红了眼,拔刀又往豁牙的肚子刺去。
这次豁牙注意到了,忍住了极痛生生地扭身躲开,刀没捅进他肚子里,只沿着腰腹划了深深一道口子。
胖子和瘦子在旁边呆立着,早已看傻了。两人语无伦次地嘴上放着狠话,脚步却一个比一个后退地快。
豁牙依然在地上打滚,眼看着扫堂腿就要踢到她,她起身躲开,刚才充了热血的脑子突然凉了下来。豁牙现在就算身受重伤,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她没把握干掉他。
她在胖子和瘦子脸上扫了一眼,两人哆嗦着握着对方的手。瘦子说:“你这是犯法!你等着进局子吧!”
“要说犯法,你们才是。”她顿了顿,说,“我下个月满14岁。”
黄刺玫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滴血的刀,用左手袖子抹了抹快要滴进眼睛里的汗水,转身走了。
经此一事,黄刺玫隐瞒了这么久的事情还是暴露了。但好在也没有这样的混混来找过她的麻烦了。甚至她出现的时候,学校的混混头子都会躲开一些。
七桐十中的学生与老师——无论男女,每每提起此事,都觉得胯\\下一疼。
没有人能想到,一个瘦小内向的小姑娘下手竟然会这么狠。
黄刺玫确实进了局子,但没待多久就被放了出来。因为她的年龄。
豁牙被阉了以后,住了几天医院,主动要求退学了。至于他后来去了哪,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起。
豁牙的这个结局可以说让不少人心里痛快不已,连连感慨报应终于来了。但黄刺玫的境况却有些糟糕。
尽管明面人没有人责备她,甚至还有人赞她一声“牛逼”,但背地里关于她的闲话传得却越来越厉害。
归根究底还是她家这个店的事儿。
黄刺玫开始感觉到自己家店不太对劲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在那之前她没觉得自家的店有什么不同,也就是个普通的店,店面挺大,据说是整个区规模最大货最齐的旗舰店,每天赚的不少。但她觉得甚至还比不上旁边的小杂货店,因为没有糖果和零食卖。
她放学后会到店里的柜台后头写作业,爸妈在前面给客人结账。但是从某天开始,她发现课间时总有几个人围成一团一边拿手指着她一边嗤嗤地偷笑。她上去问他们为什么笑,他们不答,只是哄散开,继续笑。笑得她心里发毛。
后来偷偷的哄笑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取笑,有几个胆大的男生女生敢当面笑她了:“听说你们家开那个的?我爸妈说了,你们家净卖些不要脸的东西,你们家人是不是都这么不要脸呀?”
黄刺玫站起来:“骂谁不要脸呢?”
来找茬的小孩气势弱下去,但仍强撑着胆子继续坚持:“我爸妈说了,让我们离你远些。那东西就是不要脸!不知羞耻!”
九岁的孩子词汇量还算不上很丰富,“不知羞耻”“不要脸”这种老卫道士一样的词倒是张口就来,来回反复地用。
刚开始黄刺玫被无缘无故地辱骂会气到哭个不停,她努力辩解,可没有人听她说话。后来她渐渐不哭了,因为哭也没用,没有人可以帮她。她把这些事告诉爸妈,他们只是歉疚地说,爸妈也不会别的营生,如果关店不做,没办法继续谋生,怎么有钱吃饭上学呢?
于是店一直开了下去。黄刺玫放学后再也没有去过店里。
但这种不知所谓的辱骂并没有停止。她常常在课间写着作业时,或者在体育课休息的空当戴着耳机听歌时,忽然就被几个极其无聊狭隘的人过来调笑几句,好像他们的生命里就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事情一样。后来黄刺玫发现,如果她哭或者默默忍受,他们会说得更凶,笑得更厉害,指指点点地说:“看呐,她这个不知羞耻的人竟然还有脸哭!”
黄刺玫从小到大思考了很多很多次,始终没有想通她有什么好羞耻的。
但她发现了让他们闭嘴的方法,那就是骂回去。如果骂不行,那就动手。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
黄刺玫没有过打架的经验,但她特轴。别人被打疼了打不过的时候会认输求饶,她偏不,她非得咬牙跟人撕扯下去,破皮流血都当没看见似的。别人一瞧她这个狠劲,心里就先怕了三分。
后来,爱招惹事的人都跟她打过了,打过的人再也没去找过她的事。再后来,她所在的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知道,三年级有个叫黄刺玫的是个小混混,人小路子野,打架特厉害,没事别去惹她。
虽然面上没人招惹,但敌不住背后里闲言碎语满天飞。黄刺玫把自己表现得再坚强,也到底是个九岁的孩子,实在是抗不下这么大的恶意诋毁的压力。
她的父母终于同意了让她转学,到了离家很远的另一个区上学。
然而,新的小学,新的初中,一旦纸里包不住火时,一样的事情总是重复上演。唯一有所区别的是,年纪大一些后,那些嫌弃憎恶的目光越来越充满探究而且更隐秘更婉转,辱骂造谣的想象力和词汇量也更加丰富而已。
于是,风平浪静时她尽量跟其他人和平共处,做个沉默文静的普通女生。遇到找茬的她撸起袖子就正面刚,一句话都不带多说的。
黄刺玫就这么活到了十四岁,成了一名高二的学生。
自豁牙这件事以后,除了常做噩梦,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
直到这个高二新学期开学后的第二个月,十月的一个周二,她收到了一封信。
说是信,其实信纸不过是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几行丑字:
“黄刺玫,周五晚上六点整,西南角小树林,咱们把旧账算一算。不来或者告诉老师,后果自负。”
黄刺玫从小性格就带刺,这种战书也不是第一次接到,但这次的战书是她见过的最丑的。她撇撇嘴,把纸揉成更皱的一团,往桌肚里一丢,继续该干嘛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