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博弈其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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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至如此，却迟疑了许久，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像是顾忌着什么，沉沉低下头去，许久后才开口道。
“那人衣着打扮怎么看都是太子近卫。”
沈识君面色微变，旋即皱了皱了眉，冷下声便道：“此事息关皇室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切勿要旁人知道。”
她语罢又望见柳二纵身鞭痕，心下一叹，自知是自己对不住他，放软了语气低声宽慰道：“是我考虑不周……如今只能委屈你一二了。”
柳二自然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但他一贯是瞧不上性情荏弱的太子，此番听得她处处考量又忍不住心下犯出些酸意来，强撑起一副惨败的身子便直起身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说：“我自然不会怪你。”
沈识君的腕骨很细瘦，又极为苍白，又是冷得很，可清晰望见其上纵横经络，青紫交纵，便像是一层空落落的皮包骨，仅靠着骨头支楞起一副皮架子来，握在手里骨头也胳人。
柳二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只觉眼前人此番受苦叫人心疼，又忍不住生出些许让人心潮澎湃的遐思来。
他深吸一口气，便抓着她手轻轻贴在自己面颊处，好眷一抹余温揽入怀里。
她的手是冷的。
柳二这般想着，却冲她笑了笑，劝慰道。
“你别怕，这一路人总有人会陪着你的，你不是一人在独行。”
他言至后头像是心头生了些怯意来，那话语实在太过灼热，灼热得近乎将他心口都烧灼出了个燎泡，让他难以启齿，将这番话语说出口，只妄图用话中热意捂热眼前人心中严冰。
踌躇许久后，他终究还是抬起头来，平静直视着她的双眼，伸手按着她肩，道。
“沈爷，切记珍惜眼前人。”
“我身上虽然流着北域的血，但我终究不是北域人。”
沈识君并未作答，深深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她并没有说些什么，但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你受苦了。”
柳二眼下一点点黯淡下来，他苦笑两声，只道自己自作多情，竟是发了疯似的生出这些妄念来。
他这般想着，便静静看着她替自己继续上药，许久后才垂眼平静道。
“世人皆道你放浪形骸，要将你杀之，辱之，又爱而不得恨之入骨，非要将你剥皮抽筋咽入腹中，化为腹中骨肉中肉难以分割。”
“我却不然，竟舍不得伤你半分，又全然拿你没有办法，放在心头一阵酸苦一阵痛，硬生生熬得一阵溃烂，切骨剜心之痛日夜不得方休。”
“我现在想明白了，许是我喜欢你，但还不够喜欢你，大仇未报前容不得半点小情，我不可能为你一人放弃家国之仇，容忍着那沈狗践踏我族人疆域，即使你允了我这番情谊，往后也只会负你，毕竟……你已不再为柳姓。”
“你倒是想的透彻，可惜识人不清。”沈识君蘸药的手指微微一顿，神情微烁，“我这人脏到泥里，烂到骨子里，偏生你们一个个跟被鹰啄眼似的，闻着了味就在这瞎惦记。”
柳二却答：“但你比谁都干净。”
二人双双陷入了久久沉默里，在这片诡秘的寂静当中，却听得外头一阵喧闹声即至。
哭喊声叫骂声此起彼伏，那面貌绮丽的宦官推开门扉，大步走入，身后是一行天子禁卫，而他面上则是一副极其微妙的悲容，要笑不笑，要哭不哭，撑起笑来，连着嘴角都有些神经质痉挛。
“陛下要见您。”他嘴角带笑，如是道。
沈识君心下一冷，自魏隋之进入房中那刻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背后陡然生出一股子寒意来，她起了身，心底却大动。
在这个节骨眼醒来，这些人又是这副模样，想来也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罢了。
可是……不可能！
她分明还没来得及将那药丸喂下，怎么会这么早就……
魏荆却是似笑非笑地与柳二对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变回了刚开始恭恭敬敬的模样，那股子眼中的意味深长只叫柳二心下一沉。
柳二想起魏隋之同自己说的那些有关于狸猫换太子的事情，便愈发生出一股子不详的猜测来，猛然抬起头去，直勾勾地盯着魏荆就看：“你！”
“狡兔死，走狗烹。”他颤声念着这几字，满眼淬了毒似的狠，面容狰狞，像是下一刻就要从床上猛然起来掐断眼前人脖颈一样，“奸佞当道，小人得势，我原先以为这只是你们用来激怒我们的字句，魏氏，魏氏……果真是乱臣贼子，包藏祸心！”
“柳二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论是乱臣贼子，该是你们二人才对吧？”魏荆轻轻啧了声，“真是狗急跳墙乱咬人，咱家可不背这个锅，来人，将他们拷上！”
魏荆语音刚落，身后的禁卫便一涌而入，要将他们拷上，沈识君被几个禁卫推攘得强迫跪下地上 ，刚要按住头颅带上手枷，便听得前面传来魏隋之淡淡的声音。
“魏荆，跟你说了要对沈郡王客气点，我们是叫人去做客，又不是送人去上刑场。”
年轻的丞相大人披着一身厚厚的狐衾，满头黑发尽数散下，一双眼像是在春水当中浸润的柔情。
他本就骨架轻而瘦，体瘦而高挑，一身白衣更显香腮若雪两颊薄红，少见得透露出不同寻常高高在上的久病柔弱姿仪。
他总让人想起皇宫里娇生惯养的猫，踩在地上厚厚绒毯里都是无声的，倒是矜贵得很。
魏隋之此番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懒洋洋地倚着自己弟弟的肩膀，又被嫌弃地推了开来，直跟个没骨头的猫似的。
这对魏氏兄弟站在一起，七八成相似的相貌，竟都是出奇的艳丽，都在那处微弯着眼笑，只叫人想起吐着信的花蛇，连笑都是催人命的刀子。
“这么不怜香惜玉，难过娘娘她看不上你……”魏隋之轻轻嗤了一声，“也难为我日日夜夜在她前面说你好话，到了后头还不是挥之即来用之即去的一条狗？到头来一句话就把你哄入宫做了阉嗯……”
“魏——隋——之——”
魏荆听完这番话，便被触了痛脚似的面色难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开口，眼底温度冷得很，像是要将眼前这人拔骨抽筋似的恨：“你这是想阻挠咱家依照圣旨行事吗？”
“不敢不敢，魏公公，您请您请，您一朝得势，魏某怎么说得过您呢？”
魏隋之像是讶异地微微张嘴，一副被伤透心的模样，极虚伪地要凑过去要给这人按肩垂背。
魏荆要将这人推到旁边去，皱了一番眉，满心不悦：“你究竟要做什么？”
“再怎么说沈郡王也是陛下亲封的郡王，您此番这么笃定就定下乱臣贼子的罪名将他们拷上，怎么说也不成体统吗？”魏隋之幽幽叹道，“她怎么说也算我半个未婚妻，我们二人郎情妾意，我自然见不得她受辱，依我看这手枷就不用了，弄伤姑娘皓腕多不好？纵使你将她放了，一个伤残和一个弱女子，在这硕大的皇宫不也插翅难逃？你不会连兄长这些面子都不给吧？”
魏荆面色微霁，倒是没有再反驳什么，挥挥手便叫那些禁卫松手。
沈识君被他们扯得衣襟散乱，只是冷着面要去理，踩着衣裙身形略有不稳，魏隋之刚想上去搭把手扶住她，却被她轻飘飘推了开来。
“不劳魏大人费心了。”
“看来这美人也不见得会承魏大人这个恩。”
魏荆一旁无情地嘲笑道，转身便望向他们二人，一挥手中拂尘，又是一阵咣当响，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显然多少对自己这个有些亲缘的便宜哥哥多有忌惮，沉下眼转身道。
“沈郡王，请吧。”
沈识君心下一沉，纵眼向前观去，这硕大皇宫内皆是禁卫把手，将其围成了一个里外不透风的牢笼，让人知直生出一股子窒息感。
进退两难。
“柳二，走吧。”
她这般说着便搀扶起一旁的柳二，随魏荆向前走去，而后头的魏隋之一副对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笑眯眯地冲二人挥帕子，像是情深义重，极其不舍的模样。
只是这不舍的水分有多少就不必直说了。
奸宦当权，这对魏氏兄弟掌权朝内宫内，想来这宫中很快便要变天了。
她心思陡转，只在心下暗叹一声，凄怜道。
原先只念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罪不连累稚子，想着做个纨绔奸佞混吃等死，苟且偷生借酒消愁过个半辈子，偏要有人叫她不得安心，非要将她卷入这权势中心去。
这皇权富贵的确馋人，可她偏生一星半点都不想沾上，唯恐碰上一碰就被这些人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这对魏氏兄弟立场不定，只可怜这小太子，向来不得帝宠多生变故，羽翼未丰便要被折了，纵使自己想方设法护着，也终究要与这皇位无缘了。
怕只怕无论这皇位花落谁家，往后自己定然都讨不着好处。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博弈其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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