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博弈其十二 ...
-
沈识君闻言不过冷冷瞥了魏隋之一眼,自鼻间哼出一声嗤笑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魏隋之倒是贴过身来要搀住她,她却像是避如蛇蝎一样要将这人推开,魏隋之实在拗不过她,只能摊摊手,无奈地往后退了两步。
直到二人走到太子的殿宇,她这才发现三扇铜门此时大开,医者里外进出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几个太医院帮工的则是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住磕着头。
“废物,若是今日治不好太子,你们一个都别想活下去。”
魏荆薄唇一启,便是冷笑一声,满眼凶戾不耐,一脚便将他们踹了个狗吃屎,嗤笑一声,转眼却瞧见他们二人向着走来,这美人蛇便收敛了满脸狠意,转而一副盈盈的笑。
“娘娘吩咐过了,殿下宫殿不叫旁人踏入半步,纵使是兄长和沈郡王也不例外。”他微微一笑道,“殿下虽说现在已醒,但身子也虚得很,几个太医都劝不得他吃饭,只能强硬地灌些米汤下去,若是此刻被旁人惊扰得晕过去,咱家可担待不起。”
“你是知道殿下最想要什么的。”
魏隋之伸手去拂了拂他的肩,漫不经心笑着,语调闲适而云淡风轻:“如今你是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吗?”
“自然不敢。”
魏荆面色微微一变,像是对他有些忌讳莫深的模样,看着沈识君轻轻皱了皱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作罢,摊手便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沈郡王请进。”
沈识君随着他入了太子的殿宇,第一眼便瞧见正中软榻上卧着的那人,他穿着锦缎的袍子,敞着的胸口扎着三根银针。
明明方才几日未见,他却瘦了许多,隐约可以瞧见赤.裸胸膛上肋骨的线条,上头因为扎了针显得有些青,远望着便像是一片轻飘飘的云,徒留下一层皮包骨一样。
她心下一叹,一时竟是踌躇着不敢上前。
小太子便以肘撑起身子,衣袖空落落垂下露出崎岖手腕,他显得苍白癯瘦了不少,胳膊更是细白的,曲线柔软。
他黑发披散地垂于颈侧,便愈发显得面靥清瘦憔悴,倒是看起来乖巧可怜得很,他手上拿着本书,正在细细看着,而低下头时眼睫像是闪蝶一般倏忽扑闪了下,其下漆黑双眼便浸泡在一腔温柔的春水里,显得无比哀怨凄楚。
他看的居然是荒废许久的策论。
沈识君忖度许久,终于开口唤了沈孟甄声“殿下”,这小太子错愕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的时候眼底都带着光。
“皇姐。”
他柔柔喊了一声,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沈识君一眼,沈识君走过来坐在他的软榻边,他便同往常一般濡慕地将头倚靠在沈识君的膝上,一根一根数这她垂下的头发。
方才才发生过那桩子事,沈识被他这般亲近便颇有些不适地转了转头,又摸不透他此时此刻的心思,看着他清减下来的双颊,心下微微一叹,决心换句话来说。
“甄儿,你在看策论?”
“嗯,看了些为君之道颇有些感悟。”沈孟甄应道,便仰起头笑道,“皇姐,我想明白了,这些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激动了,不该将你和母后往坏处去想,我现在都想通了。”
“想通了便好。”
沈识君伸手去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心下便生出一股子怜意来,轻声道:“你往后要在课业上多花心思,不能再像现在这般胡闹了,好吗?”
“我自是明白皇姐的用心良苦的。”
沈孟甄温顺地低下头去,犹如只小犬一般任由沈识君抚弄他头顶,只是仰起头怯怯看了他一眼,轻轻道:“是我不懂事,让母后和皇姐担心了,往后我定会专心于功课,不叫你们担心。”
沈识君心下一叹,只想着此番之后太子居然与自己疏远了这么多,她心下一阵复杂,许久后便道:“殿下也到了成婚的年纪。”
沈孟甄微微一愣,许久后才一点点抬头去看她,像是有些不敢置信,许久后才很牵强地从嘴角扯起一抹笑来,眼中笑意黯淡得很,瞧着竟是和哭的模样没有两样。
“我知道了。”他发出一声类似哽咽的含糊声响,抬起头看着她的时候眼底神情恍惚,类如凄婉神态,沈识君心下一惊,便听他轻声开口。
“皇姐,我不会再去想了。”
“我真的不会去想了。”
“你看啊……我怎么又哭了。”
他伸手狠狠地擦了一把泪,强撑出一点笑来,仰头看着沈识君道:“皇姐,你常说要我做个好君王,方才我看了本书,上面写‘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我想,这便是你要的明君吧?”
沈识君欲言又止:“……殿下。”
“皇姐来找我是要我放柳二走吧?”沈孟甄惨淡笑了下,出言先一步打断了她。
“你不必同我说抱歉,也不必为我解释,我知道柳二他追随你已久,心中份量自然不一般,更何况你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一切只是我的自作多情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说过,便是皇姐要那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想方设法为你摘来的,我自然舍不得叫皇姐为了我难过。”
沈孟甄这般说着,便拉住了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右脸处。
他有一双绵羊一般湿漉漉的双眼,眼里藏雾,写满幼子一般小心翼翼的依恋与濡慕,就像是眼里只装的下一个人似的。
就连闭上双眼时眼睫也微微发着颤,犹如猫一般用脸轻轻蹭了蹭,连唇角都是带着笑的。
沈识君微微一愣,便要将手抽离回来,却听见他轻轻开口道。
“皇姐,对我笑一笑吧。”
“你一笑啊……我就想把什么都给你了。”
他要的仅仅是一个笑。
沈识君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冲他轻轻笑了笑。
他坐在床榻上用那双湿润的眼看着沈识君,寂静无声。
***
“就是这了。”
魏隋之如是道,领着她过了几个拐到便停在一处略大些的牢房门口,瞧见她难看面色,却是笑了起来。
他虽贵为丞相,但先天有疾,受不得牢内湿气闷气,此番笑起来却又忍不住皱眉抵唇呛咳一二,连着苍白双颊也泛起血色潮红,像是唇衔猩血一般生艳。
沈识君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冷冷便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魏隋之歪头看着她,柔声便道,“便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明明这世间良人这么多,一个两个却皆是为了你寻死觅活的,让我只觉好笑罢了。”
他说话时声音不急不缓,像是很认真地在和沈识君探讨这桩事。
这人立场总是暧昧不明确,让沈识君瞧不透更不明白他的用意,愈发不想与多言,只是瞥过去一眼,淡淡道:“我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许是都被鹰啄瞎了眼,误将烂石朽木作良材,妄图雕镂成美玉。”
“沈郡王不必妄自菲薄。”魏隋之笑了下,“既有人愿为你出生入死,那你定然也有那份价值,至少以魏某眼来看,你颇为有趣不是吗?”
沈识君懒得理会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更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这魏大丞相对自己起了兴趣。
她只心念着怕又是一桩这人戏弄好给自己添堵,便不去回应,推了牢门便往里头进去。
方进入牢房便闻到一股子刺鼻的血腥气,她心下一惊,借着手中油灯便照亮草床上那人,方照了一眼便被气得眼前一阵发黑的眩晕。
柳二卧倒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额前分布着细小的汗珠,显然已经痛得昏睡过去了,一身衣服早就被血腻成了猩红色,和伤口黏在了一起难以分隔下来,而五指指甲竟是被人硬生生地用外力拔去,只露出其下的软肉来。
这显然是新伤。
此时此刻她脑海间只有这一个念头,连着双唇都气得发颤,脚下一软险些摔了过去,幸好魏隋之即使搀扶住,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去。
她冷下心来,猛然睁开双眼,一字一顿冷冰冰道:“有人对他动了私刑。”
魏隋之瞧见这一幕显然也很错愕,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最终还是拧着眉毛,细细看着柳二腰间伤势,道:“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烙在他腰上,因此才会和衣物黏住,倘若再不处理极易感染,你现在首先要的是冷静,不要被愤怒所影响。”
“我明白。”
沈识君沉沉开了口,她的目光一点点地望过柳二身上每一寸角落,一股子莫名的暴戾自她心底陡然生了出来。
“只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糟蹋成这个样子,让我心里一阵不爽利。”
她说罢,转身望向魏隋之,目光如刀,一字一顿道:“魏隋之,我该信你吗?”
“此时究竟是不是皇后所为?”
魏隋之略微有一瞬的错愕,旋即却低下头来,淡淡道:“皇后不至于如此,怕是另有他人,我从不说没有必要隐瞒的谎言。”
言至如此,他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那想法太过荒谬,竟让他一时哑了声无法开口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