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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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热。
沈知觉得自己冷得厉害，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热得厉害，浑身湿哒哒地冒冷汗，脑袋烧得迷迷糊糊的。
她好渴，想喝水，一张嘴，发现自己嘴唇也干燥得不行。
她想说话，心念一动，喉咙便痛得厉害，还发痒，想咳嗽。
沈知觉得自己好难受。
她烧得神智恍惚，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躺在某个人的怀里，对方的怀抱很宽广，抱得她很紧，让她很安心。
沈知不期然想起幼时兄长的怀抱，他身上总是凉凉的，她捂了半天，最多也只是淡淡一层暖意，但是他身上有一股清香和令人安心的气息。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外头下着雨，她赖在兄长怀里，缠着他讲故事。
沈知呜呜哭起来，想说话，喉咙又发痛，她不敢发声了，只微弱哼两声，偷偷地啜泣，把脸更深地埋进了面前的怀抱。
她想哥哥了。只不过她哥哥离世得比父母还早。
那天她刚到河边去，摸完一桶虾，欢天喜地提着小木桶，带回家，要给哥哥看。
一回来，那张窗边的小塌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父沈母和沈知说，哥哥走了，沈知不相信，要出去找，路上跌了一跤，摔破了头，回来发了两天烧，把和哥哥相处的记忆和七岁以前的事情统统忘了个七七八八。她甚至怎么也想不起来哥哥的长相了。
沈知后来要去扫墓，爹娘拦着她，不给她去，说是怕她触景伤情，又跌一跤生大病；沈知不明白父母为什么坚决反对，私下里自己去找过哥哥的墓，走遍附近所有的坟地，却什么都没找到。
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
沈知靠在这个怀里，无声抽噎着，抽噎着，忽然又有些想笑，有些高兴起来。
她烧得太厉害，分不清今夕何夕，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间小小的破木屋，木屋里有她的哥哥抱着她温声同她讲故事。
“你要做个好孩子，念念，”像是奇迹，沈知模模糊糊想起来以前发烧时不小心忘掉的、哥哥对她说的话语，“你会成为世上最坚强、最善良的孩子。我会永远陪着你，让你天天开开心心。你会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永远没有烦恼。”
……骗人。
她明明已经够坚强够善良了，可是他还是没有陪着她，她过的也一点都不幸福。
沈知又忍不住默默抽噎两声。
练云霁在心里叹了口气，低下头，细心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又替她擦去额前因发热而冒出来的汗。
药铺掌柜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位道友，您对自己的道侣还真是体贴。”
练云霁的动作顿了顿。
半晌，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将沈知散乱在脸颊两侧的发丝别到耳后，又把她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才抬起头来，问掌柜道：
“我要买的灵药都打包好了吗？”
掌柜讪笑：“别的都好了，就差最后一株凝华草，前头没有，我刚让小厮去库房里看看呢。道友不妨再等等。”
练云霁微微颔首，又低眼去看怀里无声流泪的纤弱身影，见她伸出手去想要触碰自己被纱布包着的脖颈，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
……
好一会儿，练云霁才抱着沈知从药铺出来。
昨夜他通过对沈知的感应，四处搜寻，好不容易才在一条小溪边听见她微弱的心声，察觉到她可能在附近……等他赶到的时候，远远看见沈知已经倒在地上，割伤她的辛万古则已经离开了。
他要是能再早到一些就好了。
练云霁想道。
沈知也不用像现在这么难捱。
他低头看她，她喉间的白色纱布似乎又隐约沁出些殷红来。
他已经用灵力替她逼出了体内大多数的毒，又第一时间替她处理了伤口……只是沈知毕竟还只能算是个低阶修士，身体算不上好，乍然受了这样的伤，一时半会儿还无法痊愈过来。
练云霁又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接着，他忽然又想到，若是叫他再撞见将她害成这样的辛万古……
他眉间渐渐染上几分阴冷戾色，魔纹蠢蠢欲动着想要蔓延出来，又被练云霁强压了下去。
……有些人真是嫌自己命太长，活得不耐烦了。
*
直到这一日的傍晚，沈知还是没有醒过来，一直冒着冷汗，被褥湿了好几张。
练云霁寻了女修替她换了好几身衣裳，又给她熬药疗伤，折腾了半天，还不见她有好转。
这时，青山剑宗的信鸽又寻到了他，问他在哪里，有没有找到沈知？又说青山宗已经派长老和弟子们前往中域，准备去征讨南七岛的魔军了。
练云霁想起来，南七岛练家宝库里藏着一株暗色幽昙，服之可祛除百病，百毒不侵，还能提升整整一合修为，强健躯体。
练云霁想都没想，提笔斟酌片刻，回了一封信，“沈知无碍，即日便至”。
他回了信，关上窗，最后替沈知掖了掖被角，便拖过一张椅子，伏在她床头，闭上眼和她一起睡了过去。
虽然这想法有些无赖，但练云霁合上眼时，还是忽然觉得眼下的情景或许是他和沈知相处得最放松、最静谧宁和的一刻了。
次日，沈知终于有所好转，醒了过来。
她醒过来的时候，练云霁还伏在她床边，呼吸平缓，沈知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乌黑。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睁开又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她是在哪里？外面怎么这么黑？
沈知想着，坐起身来，摸到自己身下便是柔软的床榻……她隐约有些不安，摸索着伸手探向一旁，刚好触到一片细腻柔软的温凉，像是谁的肌肤。
昨夜看见的辛万古，虽然眼中光芒矍铄，但面色枯槁，皮肤粗糙……她身边的这个人，绝不是辛万古。
沈知立刻在心中下了判断。
那这个人是谁？
她又疑惑起来。
“……书雅？”沈知试探着唤了一声，“是你吗？”
没人应答。
沈知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她摸索着推了推身旁人的肩膀，坚持不懈地重复问道：
“书雅？是你吗？”
练云霁在她醒过来坐起身的时候就也跟着醒了。
他向来警觉。
但是沈知的神态看上去有些古怪，他无声抬起眼来观察着她，没说话，就见她恍惚着眼，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摸索着，抚过他的长发，又抚过他的脸颊，唤他赵书雅。
练云霁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知推推他的肩膀，他反手握过沈知的手，沉默了稍顷。
他的手向来冰凉，沈知的手却温热得正好，熨帖人心。
“……你，”只是练云霁此刻心慌意乱，无暇去想其他许多，他沉默半晌，问道，“看不见我吗？”
这问题一问出来，沈知就立刻反应过来身旁的人是谁。
云霁仙尊的声音清冷悦耳，如环佩相撞，流水泠泠，本来就不容易错认，再者她在他门下三年，更是将这声音深深记入了脑中。
“师父……？”沈知眨眨眼，眼前仍是一片乌黑，她有些无措，心下空落落的，滋生出一股惶恐之意来，“我……我好像……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为什么天这么黑？”
练云霁没答话。
沈知睁着眼睛，眼神飘忽，没有着落点。
半晌，她才又开了口，语气也渐渐飘渺起来，像是风吹过就能掩住一样：“我好像……看不见了。”
练云霁的手一紧。
*
千里之外的沅水庄，赵书雅正欢喜地打开房门，看也不看地就问门外人道：
“师兄，你联系到宗门……了……吗……”
她渐渐看清了外面站着的人是谁，声音越来越微弱。
一个形容落魄，目光却锐利万分的老头正站在她门外，对她嘲讽露出一个笑。
“又见面了？”他冷声问道，“温日的弟子？”
——他还真是没想到。因为沈知告诉他那条小溪上游是青山宗，他不想以一己之力挑衅青山宗，所以伤了沈知之后就往下游跑了，竟然还误打误撞抓到一只漏网之鱼。
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
赵书雅心情就没有他这么愉快了，紧张地舔了舔唇，忐忑的目光在他身后逡巡一阵。
“不用看了。”辛万古似乎知道赵书雅在想什么，冷笑，“你那些师兄不是死了就是还在外头，救不了你。”
“不过你放心，”他话锋一转，又道，“我现在改主意了，暂时不想杀你。我听说温日要到南七岛去？你跟我一起去，到时候你把你师父引出来，我就勉为其难，考虑考虑放你一马。”
赵书雅抿着唇，神情不怎么好看，半晌，她终于开了口，却不是回答辛万古的问题，而是问：
“沈知呢？你把她怎么了？”
“沈知要是出事了，”她又语气坚定地声明道，“我死也不会答应你的。”
“哦？”辛万古不屑地嗤笑一声，“看不出来你们同门情谊这么深厚？”
他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一个再恶毒不过的主意，阴暗冷笑起来，兴致盎然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寻到你？就是你正心心念念着的那个好师妹，怕我会对她严刑拷打……你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你往哪里去了。你还真以为你们俩之间有什么深情厚谊？现在这个世道，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最后都会反目，谁都不会例外。”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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