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慕德

7、第 7 章

　　猫头鹰酒馆已经一连数月都没有开门了。
　　自从格斗大会上的暴乱以来，白塔城就禁止了一切私下的集会，普通市民想要聚个会都必须递交申请，就别提黑鹫帮这种地下帮派了。莫雷的家里成了新的集会地点，和猫头鹰酒馆里大家都喝酒吹水不同，时下大家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何在艰难的情境下继续谋求生活是其一，而有些更隐秘的事情是其二。
　　葛兰达被捕入狱后，黑鹫帮就像被抽掉了脊椎骨一样，所有人都感觉头顶上压着乌云，气氛沉重。提起葛兰达，谁不知道他是白塔城里有名的“莺头”，手下的那批小黄莺们有着各种人脉与相好，所以葛兰达也因此掌握了不少别人难以获得的资源，他在黑鹫帮，可以说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精于世故的葛兰达，向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于是格斗大会上的这一出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如今葛兰达入狱，小黄莺们也四散奔逃，黑鹫帮失去了重要的情报来源，如今锐气大伤。塔克召集众人开会，目的之一也是想想办法，如何把葛兰达从牢里弄出来。
　　“葛兰达为什么要组织这种事？”在座的有人问道，“也没听说过他有亲人啊。”
　　葛兰达在格斗大会上那句口号成了白塔城里的禁忌，然而那句“不要神鸟要亲人”的口号并没有销声匿迹，甚至相反，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阴暗的臭水沟上时，那乌黑肮脏的墙上总是会被人用鲜红的油漆涂上大字。不要神鸟，要亲人。可是白塔城里谁有真正的亲人？白塔城的公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往监护人手中，由监护人，也就是俗称的养父抚养长大，然后成年后必须脱离养父独自生活。葛兰达的养父早在多年前就没了消息，难道是他的养父让葛兰达在格斗大会上闹事？可是这样的话，跟神鸟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那小子向来都很讨厌神鸟。”酒馆老板苦笑道，“我一直提醒他说话当点儿心，没想到他反而愈演愈烈。”
　　“他讨厌神鸟，是因为兰瑟的缘故吗？”莫雷突然开口。
　　这个陌生的人名从莫雷口中蹦出来时，酒馆里的众人一下子不说话了。年长者看着莫雷，带着惊讶的神色，而年轻人则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莫雷。黑鹫帮的老大塔克斜着眼睛看着莫雷，神色里有几分感慨：“兰瑟这个名字，大概二十年没有人提起了吧。”
　　酒吧老板苦笑道：“毕竟葛兰达从不允许任何人提起兰瑟。”
　　然而就像被白塔政府禁止的那句口号一样，越是禁止，就流传得越广。白塔城里无人不知，将男人欲望玩弄指尖的葛兰达，麾下黄莺三千的葛兰达，从来不肯亲自接客，有权贵横行惯了，趁着醉意要葛兰达亲自招待，葛兰达假意脱身后，便将权贵昔日耳鬓厮磨时泄露的情报卖给了政敌。从此黑白两道都知道葛兰达的可怕之处，也有人为葛兰达鸣不平：葛兰达虽然是莺头，但也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更何况人家还有青梅竹马的恋人。
　　这个恋人就是兰瑟，二十年前因为参军入伍而离开了白塔城。
　　“兰瑟是自愿参军的吗？”莫雷问道，“参军虽然光荣却没有回头路。如果兰瑟和葛兰达是恋人，那他为什么要离开葛兰达？”
　　塔克嗤笑了一声：“你小子还是太嫩。什么恋人不恋人的，这不明摆着兰瑟甩了葛兰达嘛。参军说得好听是光荣，说得不好听就是想操神鸟。也难怪葛兰达会那么恨神鸟，”塔克往后一躺，胳膊搭在椅背上，“原来二十年前被神鸟抢了男人的仇记到了现在。”
　　“不对，葛兰达不是这种人。”莫雷摇摇头，“如果葛兰达真的是被甩的，那他今天就没理由走上格斗大会的街头发起这场暴乱。不要神鸟，要亲人。我知道葛兰达的性格，他绝对不可能把一个背叛过他的人叫做亲人。”
　　“也许……”突然间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兰瑟并不是自愿离开葛兰达的？”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小个子男人站了起来，莫雷认出他原本是葛兰达手下的“黄莺”。这个男人似乎是个新人，看莫雷和塔克等人的目光中都带着瑟缩。莫雷走了过去亲自给他倒了杯酒，一杯酒下肚后男人的胆量才大了些：“葛兰达一直在教导我们，如果有机会接触到军方相关的人，要想办法打听到有关参军的事情。我一开始以为他对参军感兴趣是因为神鸟，毕竟大家都想要神鸟，直到……”
　　“直到什么？”
　　小个子男人瑟缩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口：“直到几个月前，葛兰达买到了一批新的雏儿……也不算新了，有的人年纪已经很大了……黄莺里也不都是年轻的，毕竟有人就好这一口……哎，但是那个人不一样，那个人情况很惨，好像还生着病，说话都呼哧呼哧的。葛兰达本来是不会买这种货色的，但是那个人好像认出了葛兰达，他看着葛兰达呵呵地笑，笑容中带着嘲笑的意味，大概是笑葛兰达是莺头吧，于是葛兰达就很恼火，甩手就想给那个人一鞭子。那个人就叫出了兰瑟的名字：‘兰瑟一条命，换来的就是你这样的贱货吗’？”
　　众人一下子倒抽了一口气。莫雷惊呆了：“兰瑟死了？”
　　“死在了战场上？”酒吧老板插了一句话，“毕竟海西跟菲林的战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个子男人摇了摇头：“其它的我也不知道了。总之葛兰达把那个男人买了下来，但没过几天，那个男人也死了。至于葛兰达从那个男人口中听到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只是有时候我们会私下猜测，当年兰瑟说不定不是自愿去参军的，只是迫不得已……然后葛兰达一直在等他回来，结果等到了兰瑟死了的消息，这才将怨气对准了神鸟，策划了这么一出暴乱。”
　　“真是了不起的猜测，”塔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还记得我们一开始讨论的目的是什么？搞清楚了葛兰达跟兰瑟睡过觉的关系，能让葛兰达从牢里出来吗？我看你还不如跟路易搞一搞，说不定还有点帮助。”
　　“路易少主。”莫雷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说不定，真的有人能跟路易少主扯上关系，帮我们把葛兰达救出来。”

　　“千叶，你想不想出门？”
　　千叶捧着准备好的笔记，抬头看见路易躺在用木箱堆积的简易板床上看着自己。路易只穿了一身便服，再加上他们藏身的书房本质上不过是间狭小的储藏室，在这样的环境中，千叶恍然有种回到了黑鹫帮的错觉。但是千叶很快就从错觉中醒悟了过来，她叹了一口气：“少主，请叫我老师。”
　　“身为少主总该有一些不叫的特权？”路易眨眨眼睛，“你也可以不叫我少主，直呼名字就好。”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千叶摇了摇头。她和路易已经相处了好一段时间，彼此都熟悉了之后，路易就卸下了最开始的架子，整个人变得活泼起来。对路易来说，相比稳重又老成的卢奇，身为同龄人的千叶明显相处起来更为轻松一些，更何况还能从千叶那里得到讲不完的新知识。千叶很理解路易的心情，她为此感到小小的窃喜，毕竟路易是少主，能得到少主的看重，也就意味着自己以后开展某些“活动”可以更方便一些。
　　自己是为了梁枫而来。千叶不断地提醒自己，她来到白塔里好一段时间了，但依旧没有梁枫的消息。这不是路易的错，毕竟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自从上次与路易争论神鸟之后，路易真的找到了机会，让千叶亲眼看到了神鸟——
　　“我可算是提前履约了。”听到路易要带自己去见神鸟，千叶心如擂鼓，因为没有权限的缘故，一直以来她的活动范围都仅限在路易的书房附近。但是路易却堂而皇之地带她去见神鸟，千叶小心地问了一句：“那我的权限该如何……？”
　　“权限？”出乎意料，路易哈哈大笑，“如果给了你权限，那你岂不是要流连忘返了？我可不会允许老师沉迷神鸟的温柔乡里，忘记自己的职责哦。”
　　千叶脸红了，暗自责备自己不该多嘴。但是跟在路易身后的同时，千叶一直努力在脑海里记住路，白塔虽然是塔状，但楼梯复杂无比，入口也千奇百怪，她一边记住路线，一边在脑海里思考，如果在神鸟中发现梁枫，她该如何与梁枫保持联系并将梁枫救走。她没有权限，无法来第二次，但并不意味着她会错过任何一丝机会。
　　直到两人停在一扇看似有些老旧的木门前。门上雕刻着拖着长长尾羽的鸟儿，它们首尾相接，摆出了一个看上去十分扭曲的动作。千叶似乎听见门内传来暧昧的声音，她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而路易也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说好了，是让你‘看’一眼，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动手哦。”
　　然后门就自动打开了。千叶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树，树干上分开了许多枝丫，而在枝丫上则是各种各样的房间：圆形的、茧状的、透明的、不透明的，像一个个鸟巢。而神鸟就站在巢里，努力地做出各种诱惑的姿态。千叶拼命控制自己不要露出过于惊吓或想吐的神情，但是耳边传来的浪语一浪高过一浪，光是听着千叶就感觉浑身发麻。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蛊惑。
　　那不是普通的叫声，那是□□声，是欢愉的□□，像传说中的塞壬水妖诱惑船只偏离航线，那叫声也在诱惑着千叶爬上神鸟的床。太可怕了，千叶心想，这绝对不正常。她们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会全身发热，甚至走起路来都有些步履不稳，像是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她看向路易，发现路易也是一样，路易的脸上带着一丝莫名的潮红，千叶忍不住往路易的下半身看了一眼，她为自己的小动作感到困窘，幸好路易并没有注意到。千叶急忙说些什么来试图分心，但是却失败了：“她们……她们……”
　　“你现在知道它们不会说话了吧。”路易的声音突然间将她从软绵的云端拉了回来，千叶一下子感到如坠冰窟，她的意识回来了，也记起了路易带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路易的脸上还带着暧昧的神色，但是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千叶从未见过的锋芒：“神鸟无法说话，因为它们的声音，只为诱惑我们而服务。”
　　“好了，那么，你想上去仔细看看吗？”路易又恢复了那有些玩世不恭的神色。千叶忍住自己的厌恶摇了摇头：“她不在这里。”
　　“哦？”路易抬起了眉毛，“神鸟们可都在这里了。”
　　“她不是神鸟。”千叶突然开口，声音很苦涩，“路易少主，很抱歉我一开始欺骗了你……我要找的那个人，她不是神鸟。”
　　她绝对不是神鸟。千叶看着路易眼中泛起的迷惑，像是有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阻隔在两人之间，菲林与海西，男性与女性。路易，我该怎么告诉你，世界上没有神鸟，只有可怜的、被奴役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