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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无间·凤栖梧篇(二十六) ...

  •   鹓雏昏昏沉沉,沉沉浮浮,反反复复梦见那一年的鹿绕暮云山。
      师父、闵闵、顾虔、明琮……
      她梦见她出生的时候,她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那个小婴儿,康乐抱着她,哼着摇篮曲。
      她梦见父母去世的时候,有一个神仙姐姐安慰她。
      她梦见她嫁给顾虔的时候,那个神仙姐姐送上了祝福。
      她梦见她去上渊,那里有青族,有霖河,有湟水,有传唱的民歌《参商》。
      她梦见顾虔和她在茶庄,她梦见北岭的风沙,她梦见西境的落叶,还有玖平的雪……
      最后她见到的人是族长哥哥,青族的族长是商君的化身,族长青亭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可是梦里的青亭为什么会有一张赵明琮的脸……

      “咳!”
      鹓雏脑袋偏着,吐了一口水。
      好冷,这儿是哪里?
      鹓雏下意识地抱住自己,一坐起来,就看见赵明琮跪在自己旁边,还目瞪口呆。
      “你……”
      “你还记得你的道号是什么吗?”鹓雏抢先问。
      “域中子。”赵明琮很乖地报出来。
      “那闵闵的呢?”
      “没有道号,只有封号恪言。”
      “那顾虔的呢?”
      赵明琮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恼羞成怒:“东女婉淳!这是怎么回事?!”
      东女婉淳看着死而复生的鹓雏,也是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也许……是七星灯起作用了?”
      赵明琮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宫女上前来用被子把鹓雏裹住,鹓雏还在喃喃自语:“那我的呢?”
      赵明熙的道号是什么?

      鹓雏去清源殿找赵明琮。
      “母妃去世和你有关吗?”
      “你说谁?”
      “我和顾虔的母妃,不就是宁都老王妃吗?”
      赵明琮横了鹓雏一眼:“顾虔的王妃是杨氏,与你无关。”
      “那你说她去世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有关。”
      “赵明琮你还是不是人啊?那是闵闵的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一个老人家能做什么?你真是……”
      “她是因为闵闵,伤心过度。”
      “那也是因为你!闵闵生产后,你居然带着东女婉淳出宫,你把闵闵置于何地?!”
      “……是为了宁发。”
      “孩子叫宁发?”
      “嗯。”
      “好名字。不过你准备关我关到什么时候?”
      “凡臣死的时候。”
      “赵明琮!武帝爷筚路蓝缕打下来的江山不是任由你糟蹋的!程关舟的眼睛被你弄瞎了,赵弥忻虎视眈眈,昱国在南边等着呢,顾虔要是死了,大珝就废了!废了你知道吗?你猜史书上你的谥号会是什么,灵还是炀还是厉?为了一个东女婉淳你值得吗?!她就是个祸水妖姬!”
      “……你再唠叨,我就攻打上渊。”
      “别介呀,明琮。其他的不说,我赵明熙呢,还是懂一点排兵布阵的,不如你放我出去,我去给你打江山?”
      “滚。”
      “嘿嘿,明琮,我说认真的。你看那个东女婉淳也就懂一些八卦术,你把我放回上渊,我们青族的能人异士可多啦!”
      “按你这么说,我还是攻打上渊吧。”
      “不不不,哎,你别走,还有谈判的余地嘛……”
      赵明琮突然站住,回头看着鹓雏:“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珝朝到我这一代,命数已经尽了。我就是要在珝朝灭亡之前,好好折腾一下。我这一辈子都缩着脖子当太子,当皇帝,我活腻歪了。”
      “所以?”
      “我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待叛军攻进来的时候,我先拿你祭旗。”赵明琮阔步走出清源殿。
      “明琮,明琮,别急,叛军是谁?还有办法的……明琮!”
      鹓雏无奈地站在原地,她都没看见赵明琮往哪里去了。
      她不在乎死不死,可是……

      北岭。
      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他真的没有办法了。谁也没想到,补给和后路都被边军堵死,顾家军竟然会灭在自己人手里。
      天上飘着的雪似乎都是黑色的,山寒水瘦。
      一定要回去。
      他把凤冰递给顾政先:“政先,传我军令,突围!”

      腊月初一,宁都王战死。
      老王爷死于北岭,老王妃死于玖平,宁都王死于宣国,皇后死于皇城。
      顾氏一族,满门忠烈。
      鹓雏盘腿坐在地上,赵明琮在她旁边看书。
      “凡臣死了。”
      鹓雏认真地啃冻梨:“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早就知道顾虔是活不长的。死于护国,你没有给他安一个叛国的罪名,也算你仁至义尽了。”
      “嗯。”
      “我想去鹿绕暮云山,给大珝祈福。”
      赵明琮看着双眼朦胧的鹓雏,露出这段时间第一个微笑。
      他就喜欢赵明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狡诈又圆滑。
      “我知道你不相信凡臣死了,我也不相信。”
      鹓雏的冻梨啃完了,扔在赵明琮的书桌上:“可我也算他的妻子,我去祭拜一下他怎么了?”
      赵明琮的笑容消失了,换上阴恻恻的表情:“估计这会儿凡臣正往玖平赶呢,你猜,是皇兄先到,还是凡臣更快?”
      赵弥忻果然要动手了?
      “明熙啊,你好好等着,若是皇兄先到,你还有一条命。要是凡臣先到,你就祭旗吧。”
      死变态。

      腊月初九。
      “明熙,你很幸运,皇兄的军队在京郊呢。”赵明琮对着烛火看那封密信。
      “赵弥忻表面上对我恭敬,其实他最恨我了。他觉得他是长子,也有夺嫡的资格。他也不想想,一个异国妃子所出的皇长子有什么用?”
      “血统不正对吧。”鹓雏咯吱咯吱吃坚果,“你们这些人就是偏见太深,我也是异族人啊。”
      赵明琮笑了:“明熙,你猜,我会用皇兄的军队来做什么?”
      鹓雏吃得不亦乐乎:“让顾家军平叛,看鹬蚌相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赵明琮感叹:“若你是一个男子,我必定杀了你。”
      鹓雏摇头:“你啊,就是杀伐心太重!为什么不想着收编我呢?”
      赵明琮隔得很近地看她雾蒙蒙的眼睛:“我也这么想过,可惜,皇考曾经动过女帝的心思,我和你,势不两立。”
      “所以我说你还是看得不清,赵家的江山怎么可能给我?犯傻也不是你这么犯的。”
      “报——”一个黑衣暗探冲了进来。
      “说。”
      “辅授王的军队和边军撞上了!”
      “打起来了吗?”
      鹓雏在后面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顾虔和赵弥忻联手,杀了你然后立赵弥忻为帝?”
      “你闭嘴。”
      暗探顿了一顿,道:“辅授王被斩,叛军已经尽数归降。”
      “哦?凡臣这么厉害?”
      “宁都王给陛下呈上一封奏章。”
      赵明琮迫不及待地打开奏章一看,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与宣国里应外合,不配为天下之主。”
      暗探出去了。
      鹓雏饶有兴趣地问:“他说了啥?”
      赵明琮抖抖纸:“夸我英明神武。”
      鹓雏不屑:“赵明琮你完了,顾虔一打进来就杀了你,然后立赵宁发那个奶娃娃为帝,他就可以摄政了。”
      赵明琮捏了捏鹓雏的脸:“你知道魏延怎么死的吗?”
      魏延?
      鹓雏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
      她把坚果壳吐了出来,赵明琮很温和地擦了擦脸:“别生气啊,凡臣死了,你就不用祭旗了。”
      魏延……
      谁敢杀我?吾敢杀汝!
      “顾虔身边的人是谁?!”鹓雏摸索着把果壳全部往赵明琮身上砸,声嘶力竭。
      “把公主带去沉月宫休息吧。”赵明琮轻描淡写地吩咐。
      他很高兴看到顾虔的人·头。

      腊月初二傍晚,大雪。
      罗溪越和赵鹓雏坐在小炉子边。
      明熙公主一言不发,罗溪越有些头疼。
      罗溪越一幅画一幅画地递给鹓雏看,如数家珍。可惜她看一张撕一张,罗溪越十分肉疼。

      “陛下时常到我这里来布置作业,先是画山水,大约就是荣妃姐姐说的鹿绕暮云山。然后是画人物,有时画陛下,有时画皇后。
      后来熟练了,陛下就让我画一个女子。可我也没见过呀,他就说,那个人貌比天仙,如果画不出来,不画脸就是了。他说,要画伞,笛子,竹林,木屋,小溪,白雪,春花秋月,秋千架……”
      鹓雏一言不发。
      罗溪越絮絮叨叨:“我第一次见陛下,那时他还是太子,我还见到了皇后娘娘,也就是太子妃。他们在元宵花节游玩,遇见我在画画。太子妃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溪儿’,我送了他们一幅画,后来我就进宫了。”
      “陛下脾气很好的,我不爱跪,他就准许我不跪了。有时我跟他讨价还价,他也会让我少画一些。”
      “嗨,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明熙公主,当初我让你逃走,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陛下软禁着你,你也是没办法的。”
      罗溪越说了很多话。
      沉月宫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又是讨厌的东女婉淳,脸上的伤还没好,就开始耀武扬威。
      她扔了两把剑在地上。
      鹓雏看不见,却听见了:“怎么,特地千里来送命?”
      “公主好自为之。”东女婉淳又急匆匆走了。
      罗溪越捡起那柄剑:“哇噻,好多血!”
      “给我看看。”
      鹓雏说的看看就是拿着剑摩挲。
      明白了。

      罗溪越还在絮絮叨叨,鹓雏回忆起永定二十五年。
      那年秋天,父王母妃都死了。
      她在火里,杀了很多禁军。
      她眼睁睁看着乌湛刺进了父王的胸膛,那位名扬天下的宁都王顾源,泣不成声。
      当时鹓雏直接晕倒了,很幸运,摔倒在荷花池里。
      鹓雏醒来的时候是在马上,她靠在某个人的怀里。
      玖平的枫叶很红,那是用鲜血染就的。
      她很虚弱,她问:“你是谁?”
      秋风呼啦啦吹起落叶,她没听清那个人回答了什么。
      她又问:“我是谁?”
      马儿停在一个普通的茶庄门口。
      那人抱着鹓雏下马来,半跪在她面前:“臣姓顾,奉家父命保护明熙公主。”
      “顾?哪个顾?”她整个人如陷泥潭,无法呼吸。
      “一顾倾城的顾。”
      自从他跟随父亲上了战场,已经很多年不见了。他从北岭打马而来,从硝烟战火中来,冲到皊安王府,零落一身月光,发梢全是水渍。

      鹓雏把一把剑绑在小腿上,另一把别在腰间,然后艰难地站起来:“溪越,陪我逛逛吧。”
      罗溪越扶着鹓雏走出沉月宫,往西边走去。
      “是到了碎雨河旁边了吗?我怎么听见水流的声音?”
      罗溪越环顾四周:“不是啊,我带你回尺烟殿了。附近没有河流,大约是那片竹林的声音?”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我的家乡,在上渊,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也有两条河,一曰霖河,一曰湟水。霖河湟水的源头很近,但它们却没有相交的时候。地上的霖湟,天上的参商。守望着,却见不到彼此。”
      罗溪越若有所思:“两条平行线不会相交。”
      “溪越,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罗溪越眨巴眨巴眼,叹气道:“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的确不是珝朝人,我甚至都没有听说过珝朝。”
      “你是昱国人?”
      “啊不不不,我……怎么说呢?反正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
      “如此。”
      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望着天空,此时已经天黑。
      “溪越,若有军队攻进来,你就藏到那个水井里面去。尺烟殿在皇城最西面,和水道相连。”
      “为什么……”
      罗溪越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鹓雏一掌打晕了。
      她盘腿坐下,运功调息。只恨她在青族的时候没有认真学习,如今只能用禁术勉强支撑着破败的身体。
      鹓雏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
      看得见轮廓。
      足够了。
      鹓雏把小腿上的剑拔出来,贴在脸上。
      刀锈味。
      凤冰……
      腰间那把,是乌湛。
      鹓雏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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