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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无间·凤栖梧篇(二十七) ...

  •   寒风飒飒。
      赵明琮站在城门上,感受空中的血腥味。
      “陛下,顾政先已经抓住了,要不要带来见您?”
      赵明琮摇头:“直接杀了吧。”
      背叛他,这就是下场。
      顾政先本来是一颗很好的棋子,可他却在紧要关头放弃了,没有杀顾虔,还送来凤冰糊弄赵明琮。
      都得死。
      赵明琮瞳孔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纵然顾凡臣没有死,可他也受了重伤,根本坚持不了太久。
      城楼下是烽火,天上是飞雪。冰与火,生与死,都是一念之间。
      他望着万里河山,不由得有些恍惚。
      “赵明琮!”
      他回过头,看见赵明熙,还穿着白色的孝服,额头的伤完全没有影响她的脸,她仍然很美。
      “谁让你跑出来了?”赵明琮一顿,“可惜,你来晚了,看不见凡臣最后一面。”
      鹓雏没有说话,她靠墙坐下,掏出一只埙,开始吹奏。
      “流水湍濑,相思纯懿。
      回头万里,深恩负尽。
      乡里如故,故人闻笛。
      未亡之人,弥望情薄;
      泉下之人,三生奈何!
      人行飙尘间,行人茕茕然。
      陟遐东隅时,不知桑榆晚。”

      她吹完,笑道:“赵明琮,我最喜欢的曲子不是《雪来》,而是《黄粱》,人这一辈子,不就是黄粱一梦吗?”
      赵明琮冷声道:“是啊,都是一场梦。”
      “可是你没有好好过这一场梦。”鹓雏叹息。
      赵明琮什么都不在意了:“你知道吗,顾政先是我埋在他身边最深的一颗棋子。”
      “他一定不相信,会被宗族兄弟背叛。”
      “你知道顾虔怎么死的吗?就像魏延一样……”

      赵明琮的话还没说完,就停住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门上的那柄剑。
      鹓雏松开手,仿佛她根本没有刺伤赵明琮一样,眼睛直视他:“凤冰可以杀了顾虔,也可杀你。”
      赵明琮把凤冰拔下来,看着上面的血迹,心里空落落的:“那你怎么不刺我的心脏呢?”
      他上前一步,好像要抱住鹓雏:“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
      鹓雏猛地退后一步,跳到城墙上:“乌湛可杀我父王,也可杀我。”
      赵明琮瞪大眼睛:“你疯了?!”
      鹓雏把乌湛横在自己脖子上:
      “赵明熙,字鹓雏,号谷神,宁都王之妻。
      顾虔,字凡臣,号始名,宁都王。”

      绝望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纵然她一直想办法周旋,可到底是回天无力了,顾虔死了。
      赵明琮伸出手去安抚鹓雏:“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
      他的手,有些颤抖,眼中也有慌乱。
      “明琮,你喜欢我是吗?”
      赵明琮怔住了,这是第一次,他的心思被摆在明面上。
      鹓雏微笑,身子直直地往后倒。
      她什么都没说了。
      赵明琮发了疯一般去拉她,却被身后的侍卫拼命拽住,他的手只抓住一片雪花。

      她的衣袂如流水,她的容貌如谪仙,她的一生如落叶。
      那片落叶落在护城河里。
      叶落归根。

      顾虔突然睁开眼睛。
      他因为高烧已经昏迷很久了。
      “将军!您醒了?”旁边的副将很高兴。
      心惊肉跳。
      他翻身起来,什么都听不见,迅速地穿上铠甲,骑马到营外。手里空空的,很不适应。
      哦,凤冰递给政先了。
      他猛地一夹马腹,往皇城赶去,完全不顾后面的呼喊。
      火光冲天,把白雪都烤成黑炭。
      寒风刮在他粗糙的脸上,直到这时,他才感觉自己是鲜活的。
      可是那种鲜活立刻被击得粉碎。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袭白衣从城墙上落下来,他张开双臂,仿佛能接住她。那个身影,坠入水中。
      他还看见,看见帝王站在高处。
      他们,也曾是好友。
      明熙啊,我的明熙。

      顾虔把明熙捞上来的时候,她还有呼吸。
      乌湛落在最深的淤泥里,抓不到了。
      顾虔把自己的披风扯下来,裹住明熙,然后用自己的手盖着她的脖子。
      她的身体好冷,涌出来的血液却那么烫。
      鹓雏身上全是水和泥,还有碎碎的冰块,就像那年顾虔把她从荷花池里捞出来一样。
      不同的是,那时她的眼睛还是亮的,她还会问“你是谁”。
      现在她看不见了,那双空洞的眼睛没有聚焦,茫茫然不知道在看谁。
      “你怎么了……明熙……”顾虔哭不出来,只觉得心脏剜着地疼。
      她的手指扒拉着,在顾虔掌心缓缓画出一个“宣”字。
      “我一把火,把他们都烧干净了,你放心,没有后顾之忧了。”
      那就好……玖平不好玩……她要回上渊啦……
      她继续扒拉,扒拉出“青”。
      “明熙——”顾虔的声音痛苦到破音
      “带我走,带我走啊!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珝朝与我何干,皇权与我何干,我只想和你回青族!我们不在盘渺,带我回家,好不好?”
      “我给你洗手做药膳,我给你研墨,我给你煮茶,我给你镇纸……我给你摘枫叶,我给你……我全都给你……我顾虔的命都是你的……我……”声音低了下去。
      “对不起……”
      我不应该让你离开我的身边的。
      又或者说,当初在嶒石阁,就不应该留下她。
      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烫得顾虔不能呼吸。
      血蔓延开来,火光冲天,地上全是尸体,顾虔跪在中间,轻轻地抱住明熙破败的身体,像一头失孤的狼。
      “明熙啊……明熙……”

      他一声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就像那年在茶庄,她一直都是痴痴傻傻的状态,他就喊她的名字,把她喊回来,每一声,都是血泪。
      那夜月色真美,她终于醒过来了,她踩着浅浅的池子跳舞。
      “这是青族的舞蹈,母妃教我的,叫《霖湟凌》。”
      “明熙……”
      她“嘘”了一下,轻轻一笑:“别叫我明熙,我叫鹓雏。”

      明熙的眼睛微睁,却没有看抱着她的顾虔,她费力地伸出手,对着正前方,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是你呀……神仙姐姐……”
      她一说话,脖子上的伤流出更多的血。
      顾虔握住明熙的手,恐惧道:“明熙,你在和谁说话?你坚持住,我有最好的军医,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商君……来接我了……”
      “明熙!”顾虔看着明熙涣散的眼神,更加慌张。

      “没有赵明熙了……从此,只有赵鹓雏,青族赵鹓雏。”

      她满是伤痕的手臂垂下去,顾虔失声痛哭,又像咆哮如雷:“不要——明熙——”

      声音戛然而止,他狠狠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明熙的身体。

      她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凭空出现一个绯红色的身影,一把把顾虔推开,凝神握住明熙的手腕。

      没有脉搏。

      谭青亭甩了甩手:“还是来晚了一步。”

      载殊元年冬,漫天飞雪。一品诰命,宁都王妃赵氏,薨。

      赵明琮瘫坐在清源殿里。
      满盘皆输。
      他捧着一张皱巴巴的纸,隐约可以看见南风迟三个字。
      他想起母后,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那次康嫔唱这首歌,被闵闵打断,不能触碰的逆鳞,只有闵闵知道。
      南风迟了……闵闵和她,都走了……

      “那个东女氏族的女人呢?”有人问他。
      赵明琮抬起头来,嘲讽道:“国师怎么现在才来呢?”
      我半跪在他面前,要不是东女婉淳给我下了誓,我也不至于被困在鹿绕暮云山那么久,连明熙都救不了。
      “明琮,你可还记得,景帝去世前,给你说过什么?”
      他不做声。
      我继续说:“景帝警告过你,明熙命格奇特,与珝朝息息相关。明熙死,珝朝亡。青族寿命奇长,若不是你相信东女婉淳,她也不会死。”
      他声音嘶哑:“我不信,一个女人,凭什么影响一个王朝?”
      我摊开手:“你如今看见结果了。”
      赵明琮提起凤冰搭在我肩膀上,目眦欲裂,眼睛充血,整个人都疯了一般:“冯岁安!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凭什么所有人都指责我?!”
      他的质问像惊雷一样落在我的耳边,好多年了,都没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心中很难过,对于赵明琮,对于赵明熙。
      “此时你踏着白骨糟蹋天下,来日谁为你收拾江山那盘散落的棋局?”
      我感兴趣的,只有尺烟殿里的那个七星阵。
      在赵明琮眼里,国师就如同消失了一般。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
      “师父,您会给我怎样的谥号呢?炀还是厉……”

      载殊三年,哀帝崩,珝朝灭。
      前宁都王顾虔盘桓在上渊旁边,终身没有进入青族的地界。
      她不在,茶庄的碧螺春就枯萎了,王府败落了,玖平空了,上渊也没有相思了。

      我抱着明熙的尸体,不知道往哪里去。
      我曾在护国寺为她种下六棵海棠树,从永定二十五年后我们分别的六年,那些飞舞的绸缎没有护住她的平安。我在北岭小院里种下的梧桐树死了,因为它的凤凰不会再来了。
      我的凤凰,死了。

      师父终于来见我。
      他问我:“凡臣,你还好吗?”
      我恍惚道:“师父,我想带一人回鹿绕暮云山。”
      “谁人?”
      我的……命。
      我想起她身上的伤痕,她被剜下来的血肉。
      浮云缠绕一百八十弯,落日染红四十九条河,而今,听风叹树。
      往事如同飞鸿踏雪,那年冬,飞琼如盐,我死了,葬在北岭。
      一生痴绝处,不曾到上渊。
      回首万里,江山如故,旧人负尽。
      一千年后,人们打开那口棺材,两具枯骨相拥而眠,一梦华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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