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黎婳

65、无间·凤栖梧篇（十八）

　　春色最明媚的时候，六位秀女入宫。
　　除了康家的女儿如馨是赵明琮钦点，其他都是由皇后亲选。
　　荣妃程关皙，小康嫔康如馨，婵夫人钱织，凝贵人严梅，妙夫人蒋小妙，媛贵人沈白。
　　有一说一，这些秀女的位份着实不低，闵闵待她们不薄。
　　女子看女子的目光是最准的，这些妃嫔都是心思纯明，要么就是独自清高的，没让赵明琮费什么心。
　　小康嫔虽然是原先康贵人的表妹，但是并非嫡出，所以性子谨慎温顺。婵夫人绣花可谓一绝，还未入宫时就名传玖平。凝贵人素日里就喜欢丹青，遇见越夫人简直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至于妙夫人和媛贵人，本就是闺中密友，两人入宫也是得偿所愿。

　　祥弗宫。
　　赵明琮这几日忙国事，没有让新人侍寝。这些妃嫔就把宫中无聊的日子过出花儿来，每日晨昏定省都叽叽喳喳个不停。
　　“皇后娘娘，妾身同越夫人画了一幅画，改日给您瞧瞧。”
　　果然是有活力啊，凝贵人一入宫，越夫人出来闲逛的次数也多了。
　　“皇后娘娘，您宫中的茶花真好看，妾身真想绣一副茶花图。”
　　闵闵以前见过婵夫人的绣品，确实是美极。
　　“皇后娘娘……”
　　也不怪她们话多，宫里就这么几个人，太空了。闵闵一向习惯了清静，如今听这些花一般的女孩儿说话，心里的冷慢慢地回暖。
　　这些十五六岁的女孩啊。
　　闵闵微笑颔首，又转向小康嫔：“康嫔，你也说说，平日都在做什么？”
　　纵然是皇后，也要雨露均沾。
　　众人的目光都在小康嫔身上，她的脸泛起微微的红色：“回禀娘娘，妾生性沉闷，只喜欢看一些书，略微写写字罢了。”
　　大家立马又叽叽喳喳起来：“前些日子宫中嬷嬷还要妾身读《女则》，还得默写……”
　　闵闵看着她们聊得火热，自己含笑看着。
　　木兰在闵闵耳边低声道：“娘娘，要不让贵人们散了吧？”
　　闵闵摇摇头：“罢了，听她们说话，我高兴。”
　　木兰心中有些担心，这些贵人们每日都来，一来就坐一两个时辰，在祥弗宫里吃甜点嗑瓜子，满大殿都是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像什么话？
　　也不怪这些新人喜欢待在祥弗宫，毕竟皇后娘娘跟话本子里写的根本不一样，跟菩萨似的，又温柔又漂亮，每天都准备超多的糕点等她们，能辜负皇后娘娘的心意吗？
　　不能！
　　就连荣妃那么高冷的仙女都喜欢皇后娘娘！更何况她们这些凡夫俗子呢？

　　哄哄闹了半晌，妃嫔们才各自散去。
　　木兰小心翼翼地扶着顾闵闵休息。
　　“娘娘，要不就免了晨昏定省吧？”木兰低声提议。
　　闵闵的肚子还没显怀，为了前朝安稳，目前还没宣扬出去。
　　闵闵摇摇头：“木兰……你是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祥弗宫，太冷了。”
　　闻言，木兰红了眼眶。
　　为了不拖累皇上，皇后确实付出太多心血。从东宫到祥弗宫，她真的很孤单。
　　纵然赵明琮陪伴着，也无法消除的孤单。

　　越夫人兴致勃勃地请求荣妃给她做模特，荣妃婉拒了。
　　“抱歉呀妹妹，皇后对本宫写的诗很感兴趣呢，本宫得回去把诗集整理出来。”
　　越夫人又向小康嫔发出邀请，康嫔的脸“刷”地红了：“妾身貌比无盐，怎能污了姐姐的画笔。”
　　婵夫人表示要赶紧回去绣茶花。
　　凝贵人……
　　罢了，凝贵人就是要和越夫人争个高低呢。
　　越夫人无聊地往沉月宫走。
　　如今宫中新添了姐妹，她还是一个人。妙夫人和媛贵人住合宁宫，凝贵人和小康嫔在湄霜阁，婵夫人和荣妃一起。
　　“唉。”越夫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在想什么呢？”突然有人在身后低沉地问了一句。
　　要是可以搬去和皇后娘娘住就好了。
　　越夫人愣愣地看着赵明琮，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皇上……皇上恕罪！”越夫人赶紧跪下。
　　赵明琮一用力，把罗溪越拽起来：“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跪吗，起来吧。”
　　罗溪越心如鼓擂：“那……那是妾身从前童言无忌，如今见陛下肯定是要跪的！”
　　哎呀，她又忘了，眼前这个人是九五至尊，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小命！
　　“哦？”赵明琮特地弯腰，看罗溪越那双被厚刘海遮住的眼睛，“朕倒是忘了，溪越今年已经及笄了吧？”
　　罗溪越慌慌张张摇头：“没没没，妾身才十四，未成年呢！”
　　赵明琮抓住罗溪越一小缕刘海，让她不敢后退：“可朕前几日还听闵闵念叨，你虽然入宫早，却是阖宫年纪最小的妃嫔，要细心为你操办及笄宴呢。”
　　“啊？”罗溪越又恢复懵懂的憨样，她很激动皇后娘娘记得她的生辰，可是她不想及笄不想侍寝啊！
　　“劳皇后娘娘挂念，可是妾身只过公历的生日……”
　　赵明琮轻轻扯她的头发：“别老想着去闵闵那里唠叨，自己回沉月宫画画。”
　　“哦。”罗溪越委屈巴巴地护住自己的刘海，看赵明琮满脸笑意，就赶紧捞一点好处，“那妾身给其他姐姐妹妹画画可以吗？沉月宫太无聊了。”
　　“可以，但是朕布置给你的任务必须完成。”
　　罗溪越第一次真心的欢呼一声“万岁”！
　　赵明琮捏捏罗溪越肉肉的脸：“你们最近在祥弗宫都聊些什么呢？”
　　“您可以去问皇后娘娘呀。”
　　“说。”
　　罗溪越认怂：“就是闲话家常呗，唠嗑唠嗑胭脂水粉，琴棋书画，给美人排名啥的……”
　　赵明琮若有所思：“原来闵闵说的都是真的，朕的后妃可真无聊啊。”
　　“那您可以去找她们唠嗑呀……”罗溪越不知死活地开口。
　　赵明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美人排名……溪越是倒数第一吗？”
　　罗溪越撅嘴摇头：“不不不，第一美人乃是开国孙皇后，这样的排名妾身可不敢凑热闹。”
　　赵明琮的笑渐渐淡了，他抚了抚罗溪越乱七八糟的头发：“好了，回去吧。”
　　罗溪越不明觉厉，不过想到皇后娘娘为她筹办及笄宴和能够画美人，她心情就十分美丽：“妾身告退。”

　　楼池看着罗溪越远离的背影，拱手问赵明琮：“陛下，越夫人虽然年幼，却也不能失了规矩。编排孙皇后这事，是否要……”
　　赵明琮眸色深深，良久，才摇头。
　　罢了，小女儿家。他不希望罗溪越变成第二个闵闵，乖巧，懂事，却又不开心的闵闵。
　　“调查清楚了吗？”
　　“清楚了，杨听雪就在宁都王府，府上并没有其他人出现。宁都王正在同北岭联系，但是只有一人赶往京都。”
　　赵明琮仍看着罗溪越离去的方向，声音飘渺得就像一吹即散：“朕选了秀女，也该给凡臣赐婚了。”

　　三月初三，越夫人生辰，闵闵在祥弗宫摆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宴席。
　　场面不大，但是还是挺精致的。
　　本来应该是在沉月宫举办的，结果赵明琮不允许，只能在闵闵的宫中。
　　越夫人一路收礼，身后的婢女都快抱不下了。
　　赵明琮仍然是忙于国事，晚一些才能回来。
　　小康嫔喝了几杯米酒，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凝贵人喝的是果酒，也有些微醺：“你们不知道，康嫔姐姐看书的时候，看着看着就唱起来了，妾身一听，唱的是《西洲曲》，那叫一个好听！”
　　小康嫔捂住脸：“哎呀别说了！”
　　“如馨，你唱一句试试？”婵夫人在一旁起哄。
　　酒壮怂人胆，小康嫔推了推婵夫人：“阿织你还笑我呢，你不知道，梅儿每日不想画了，就撺掇我去沉月宫偷看溪越有没有偷懒！”
　　凝贵人拍桌：“你少来，溪越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若论懒，她才是懒。”
　　妙夫人和媛贵人吃吃地笑了：“咱们就看她们互咬呢，你看荣妃就端庄高雅。”
　　荣妃露出文雅的笑容：“这有什么的，你们年纪小，闹一闹又何妨。”
　　闵闵在上座吃了几个千层桂花糕，只觉得清爽可口，都不想吐了，就问道：“这是谁做的桂花糕，味道还不错。”
　　康嫔举手：“回娘娘的话，是妾身做的。这几日没有新鲜的桂花，所以味道稍普通了些。”
　　闵闵点头：“不错，清甜可口，溪越，你是小寿星，尝尝。”
　　木兰拨几个糕点给罗溪越，她一顿风卷残云：“啊，真好吃，就是有些黏牙。”
　　众人正笑闹着，一个女官匆匆走到殿内，在闵闵耳边说了几句话。
　　虽然闵闵没说什么，但是室内还是安静下来，都看着闵闵。
　　闵闵微微一笑：“看着我做什么，还有谁想吃千层桂花糕的？就只有三个了。”
　　大家重新闹嚷起来。
　　闵闵笑着，眼下的青黑似乎又浓了几分。

　　闵闵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是内心惶恐。
　　刚才那个女官说，陛下给宁都王赐婚，礼部司郎中之女，杨听雪！

　　闵闵的手掩盖在广袖里，隔着衣物紧紧地抓着凤椅。
　　陛下不是怀疑杨听雪吗，为什么还要把杨听雪赐给凡臣？陛下要对他出手了吗？
　　康嫔被大家闹得不行，红着脸给闵闵行了个礼，媛贵人在一旁伴舞，妙夫人弹琴。
　　闵闵脑袋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习惯性地带着温和的笑容。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
　　………………”
　　还未唱到最后一句“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闵闵突然看到殿门口一角明黄色的身影，她才恍然清醒过来，叫道：“停！”
　　那声音干涩尖利，别说康嫔，就是闵闵自己也吓到了。
　　她用力咬着嘴里的肉，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她勉强笑出来：“这首曲子，用萧吹奏才合适。”
　　妙夫人局促地站起来：“妾身知错……”
　　“无妨，不是你的错，只是本宫有些鸡蛋里挑骨头。”她回头对木兰惨然一笑，“去，把本宫那把洞箫取来。”
　　眼看着那身影似乎离开了，闵闵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本宫是不是吓着你们了，犹记得本宫幼年时，母妃教本宫吹箫，第一首教的就是《西洲曲》。”
　　荣妃连忙接上话：“妾身听说过，老宁都王妃才貌双绝呢。”
　　“对呀对呀。”
　　气氛渐渐活跃起来，闵闵却觉得肚子尖锐地疼痛着。
　　忍一忍，刚才只是被吓到了。
　　“娘娘，萧拿来了……”木兰低声道，忽然尖叫起来，“娘娘！娘娘！”
　　闵闵艰难地睁开眼，只觉浑身都在冒冷汗，手足冰凉得不行，肚子的疼痛越来越剧烈。
　　“咳……”闵闵轻咳一声，却吐出一口鲜血，血液沿着闵闵的下巴流下来。
　　“来人呐，快叫太医！”
　　荣妃见情况不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握住闵闵的手，凝神把脉。
　　“怎么样？皇后娘娘怎么样？”木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荣妃嘴唇有些颤抖，抬头看了一眼木兰：“把皇后娘娘抬回内室，注意，动作一定要轻！”

　　一阵纷扰的步伐响起，荣妃回头一看，是赵明琮带着一群太医医女赶了过来。
　　荣妃赶紧侧身让开。
　　木兰还在为闵闵清理脸上的血迹，赵明琮一把把她甩开：“太医！”
　　一个老太医颤巍巍地上前来，给闵闵的手腕铺上丝绸，赵明琮把丝绸扯开：“什么时候了，不必顾忌这些虚礼，赶紧看看皇后怎么了！”
　　“是……是……”
　　“皇后是气血不足，忧思过重，以至于有血崩之兆……”老太医诚惶诚恐地回禀。
　　赵明琮暴怒地一脚把他踹开：“朕是要治疗之法，不是要你在这胡说八道！”
　　这时一个宫女匆匆忙忙跑进来：“荣妃娘娘，参片……”
　　宫女一看到暴怒的赵明琮，吓得直接跪倒在地。荣妃也顾不得这些了，直接接过参片，轻轻掰开闵闵的嘴唇，把参片放进去。
　　“哪位医女会用针止血？”荣妃镇静地问。
　　一个中年医女立刻膝行上前：“奴婢会。”
　　“其他人回避，请这位医女为娘娘行针止血。”这位医女也是见过世面的，在赵明琮的高压下面不改色。
　　众人都退了出去，荣妃也出去。
　　赵明琮就在旁边死死地盯着医女动作。
　　不多时荣妃又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什么，看都没看赵明琮一眼，就把那东西往被子里塞。
　　“你做什么？”赵明琮逼问荣妃。
　　荣妃从善如流地跪下：“娘娘体虚怯冷，妾身弄了几个汤婆子为娘娘保暖，陛下放心，只是温水，不会烫伤娘娘。”
　　赵明琮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刚才你在做什么？”
　　荣妃看着赵明琮的眼睛，神色自若：“陛下放心，妾身入宫是为了辅助陛下，自然会竭尽全力保住皇后，保住龙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