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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无间·凤栖梧篇(十九) ...


  •   荣妃说了两次“陛下放心”,目光坚定,眼神清澈。
      赵明琮有些恍惚,多少年前,闵闵也说过“明琮放心”。
      他松开荣妃,用眼神示意她出去。

      闵闵为何突然晕倒?
      是因为……顾虔吗?

      婉先生被楼池请了过来。
      “是受到惊吓之故,有医女给娘娘行针,想来可以缓解血崩之症。”
      婉先生很快给出回答。
      赵明琮直直地盯着闵闵的脸:“这个孩子命格如何?”
      婉先生纠结一下,还是上前轻声道:“天生仙胎,尊贵异常。”
      何止尊贵。
      赵明琮点头。
      “龙嗣尊贵,为了避免他人觊觎,陛下还是瞒着吧?”
      赵明琮沉默。

      血很快止住了,闵闵也缓了一口气,脸色红润了一些。
      婉先生静悄悄退出去。
      赵明琮蹲在床头,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闵闵困难地翻了个身,面对着赵明琮。
      赵明琮轻抿嘴唇,只觉得舌端苦涩:“闵闵儿……”
      顾闵闵冲他笑了,露出八颗牙齿,唇边荡起一个甜甜的小梨涡,眼睛也微微眯着,都快看不见了。
      赵明琮一愣,闵闵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闵闵伸出手,摸摸明琮的头:“阿琮……”
      顾闵闵比赵明琮年长,小的时候,闵闵都是把明琮当弟弟看的。可如今物是人非,阿琮也变成金銮殿上不苟言笑的帝王了。
      赵明琮包住闵闵的微凉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闵闵,你方才吓着我了。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离开我……”
      闵闵闭上眼睛,仍是笑着:“阿琮,我仿佛是今日才想起来,我有孕了,我们马上就要做父母了。”
      赵明琮吻了吻闵闵软软的掌心:“还记得当年你还是个小姑娘,如今都有孩子了,真是白衣苍狗啊。”
      “阿琮,我方才听到你为凡臣赐婚,心中很受震撼,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赵明琮深深地看着闵闵,他不是不懂闵闵的意思,宣布皇后有嫡子了,无疑会盖住那个消息。
      但是赵明琮没有说话,最后只是温情地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闵闵,朕要昭告天下,你的孩子就是朕的太子,天下的储君。”
      闵闵拽住明琮的袖子:“不必大肆宣扬,今日是溪越的生辰,可不能抢了她的风头。”
      赵明琮摸摸闵闵的脸颊:“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去操心别人,朕是不是该罚溪越?”
      闵闵摇头:“溪越才及笄呢,她十三岁就入了宫,陛下不仅冷落她,如今还要罚她,妾身为溪越报抱不平。”
      “好,依你所言,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朕谁也不罚。”

      赵明琮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一如刚才那般匆忙。
      木兰赶紧进内室照顾闵闵,看着眼下青黑的闵闵,木兰不由得悲从中来:“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就算是为了腹中皇嗣,也该保重身体呀……”
      纵然她一向沉着冷静,如今也心疼不已:“陛下都不顾娘娘的吗,就这么走了?”
      闵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一缕微风从窗格里钻进来,吹散殿中的血腥味。屋外有樱花甜蜜蜜的芬芳,今日阳光很好。
      被子里的汤婆子已经转冷,闵闵的手一阵一阵发凉。

      宁都王府。
      王府比当年萧条了许多,顾虔虽然回京已有月余,访客都被拒之门外,府中还是清冷的模样。
      顾虔在前厅和幕僚商量着什么,顾政先急匆匆跑进来:“将军,曾奇到了……”
      顾虔摆摆手:“下去吧。”
      他信步走到后院,长长的走廊上是一个花架,上面爬满了紫藤萝,此时正是盛开的时节。
      顾虔落了满怀的芬芳,西苑香烟缭绕。
      应该是老王妃宋氏正在礼佛。
      自从宁都王顾源牺牲,她就一直吃斋茹素,为儿女祈福。
      顾虔朝西苑行了礼,却是往东边走去。
      早春,满院子的海棠开得正好,竹林深处,有一处秋千架。
      秋千上躺着一个藕粉色的身影,手里还拿着一张明黄色的锦帛。
      风起,竹林呼啦啦作响。秋千晃呀晃,海棠花瓣落得满地都是。
      顾虔蹲下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半晌,那女子才把锦帛扔给顾虔,自己翻身坐起来:“你盯着我作甚?”
      顾虔在玖平将养了这段时间,整个人都白皙了不少,不像在边关那样粗糙,他眯眼笑:“你好看呀。”
      女子翻了个白眼:“是吗?那你怎么不娶她呢?”
      顾虔想摸摸女子的头,不过后果应该挺惨,他起身坐在石凳上:“记住了,你就是杨听雪,可不能露馅。”
      女子继续躺在秋千上,不理顾虔。
      “你来得急,王府里也没有准备什么东西,要不我带你去茶庄?这里有些简陋,茶庄的东西我还保留着……”
      听着顾虔在身后絮絮叨叨,鹓雏很烦。
      茶庄茶庄,那个地方就如同皊安王府一样,她压根不想回忆。
      见鹓雏不说话,顾虔悄悄地走了。
      鹓雏用脚一蹬旁边的栏杆,秋千又开始晃起来,她昏昏欲睡。
      早知道就不答应那个蠢货了。
      绕来绕去,还是得嫁给他吗?

      鹓雏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在嶒石阁,受伤的顾虔。
      百花宴那日,她才匆匆赶到玖平。
      皇宫守备森严,鹓雏潜入祥弗宫费了好一番力气。
      自从永定二十五年秋,皊安一族覆灭以后,这是她第三次来玖平。
      第一次是垂拱二年,赵明琮和顾闵闵大婚;第二次是垂拱三年,老宁都王顾源牺牲;第三次是载殊元年,皇后顾闵闵有孕。
      不是不怨,不是不恨。
      但是她这一辈子记挂的人就那么几个,却接二连三地离开。山高水远呀,若她真的能一走了之就好了。
      可是,只有顾虔能够一眼看出来她的变脸术,只有闵闵从来不猜忌她,只有赵明琮是她的弟弟。
      心有不甘,无可奈何……

      那日在嶒石阁,顾虔说:“你知道父王临死前给我说了什么吗?”
      鹓雏当时就愣住了,然后冷声道:“与我何干。”

      “父王说,为武将者,必须有狡兔死走狗烹的觉悟。我已经拜将封侯,有朝一日功高盖主,若陛下猜忌我,我不是身死就是离开。”
      “鹓雏,我不能走,我得护着珝朝的江山。”
      “后来我就明白了,珝朝不缺一个宁都王,我死了,还有辅授王,容宣侯……”
      “我只是惦念阿姐,还有我未出世的小外甥。”
      “鹓雏,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你是何等惊才绝艳,苦守那上渊之地,终究是可惜了。”
      “鹓雏,现在已经到那一天了,陛下已经猜疑我了。可他是新帝,我不放心。”
      “父王给我取的字是凡臣,他说,等到珝朝容不下我的那天,我就去上渊,守着青族,替他赎罪。”
      “留下来吧。”

      鹓雏知道当年父亲被杀一事,实属无奈之举。
      她亲眼看到了,是父亲握着顾源的手,往自己心口送。
      冲天的烈火那么烫,禁军的盔甲那么冰,王府的海棠树都被烧死了。
      恨则恨矣。
      就帮这蠢货一回吧。
      恨止于此,爱始于斯。
      鹓雏迷迷糊糊地摁紧脸上的假面,玖平的材料不好,做不出以假乱真的面具。
      顾虔又回来了,手里还抱着薄被,他轻轻盖在鹓雏身上:“现在天还凉,别老是在秋千上坐着。”
      鹓雏没有说话。

      玖平震动了。
      皇后大喜,宁都王被赐婚。
      赏赐的车队源源不绝地进入宁都王府,顾氏一族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拜访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虽然大多数被推了。
      顾虔正在前厅接见容宣侯。
      说起来容宣侯最近也是颇得恩宠,先是进贡奇女婉先生,然后是荣湘郡主封妃。
      顾虔带着假笑迎来送往,直到深夜才得歇息。
      他捶着肩膀回到自己的小轩阁。
      真是比带兵打仗还累人。

      小轩阁里有烛光晃动。
      顾虔推门进去,带起一缕微风,那烛光微暗,又跳跃起来。
      鹓雏放下书,拿起剪子轻轻剪掉灯花。
      “怎么还不休息?”顾虔随意拖一张凳子坐下,迫不及待地喝一口冷茶。
      “前厅是没有茶水吗?你这待客之道不行啊。”鹓雏目不转睛地盯着书。
      “鱼龙混杂的,我可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喝水。”
      “我见你在百花宴上吃吃喝喝挺开心的嘛。”
      “你见着了?”
      “嗯。”鹓雏翻了一页书,“许久没回来,当时差点迷路。”
      顾虔笑了笑,伸手拿走鹓雏的书:“这里这么暗,明天再看吧。”
      鹓雏摇摇头:“这里太无聊了。”
      顾虔可犯了难,他一向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他挠挠头:“明日我带你去马场骑马?”
      “我现在不方便露面。”
      “要不给你买一些胭脂水粉,或者绣花?”
      “也就你觉得我像那块料。”
      “那……我从蜀地带回来一个厨子,你想吃什么?”
      鹓雏不说话,撑着头思考,过了一会儿才拿定主意:“你不是说杨听雪的父亲在玖平当官吗,既然赵明琮赐了婚,那杨行思必然要出面的。”
      顾虔刚要说什么,就被鹓雏打断了:“不对,杨行思是他的筹码,轻易不会拿出来。”
      鹓雏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那这么说,杨听雪这孩子嫁给你还是挺惨的,在玖平没有家,父亲被软禁,难不成出嫁的时候我就在宁都王府出嫁?”
      顾虔盯着鹓雏,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
      鹓雏皱眉,一脸嫌弃:“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放心,不会委屈你的。”
      虽然只是做戏,但也是鹓雏嫁给他,他怎么舍得让鹓雏受了冷落?
      以听雪之名,嫁顾氏凡臣。
      怎么可能,还委屈她呢?

      载殊元年三月廿七,谷雨,宜婚嫁。
      三月初三定亲,廿七出嫁,终归有些局促了。
      闵闵多次召顾虔进宫,一次次地问他是否对这门亲事满意。
      顾虔只是黑着脸,不怎么说话。等到闵闵急了,落了泪,才闷闷地说满意。
      闵闵心中又痛又急,直说要去求陛下,结果顾虔赶紧说满意,还得开导姐姐,这件事才算结束。

      廿七清晨,微雨。
      虽然礼部司郎中因病不能出席,但杨听雪从老王妃母家宋氏出嫁,这个操作震惊了全玖平。
      看来这个宁都王妃十分得王爷和老王妃的心,日后一定要拉拢。
      顾虔带回来的顾家军亲自护送,这场婚礼也算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直闹腾到深夜,人才渐渐散去。

      顾政先扶着醉醺醺的顾虔,一路上还有不少等着恭贺的顾家军。
      顾虔正色道:“不准闹洞房,要喝酒,去找政先。”
      随即又弯下腰,一阵好吐。
      顾政先哭笑不得:“将军,您可算了吧,一言不合就把兄弟给卖了。”
      看顾虔也是醉得不行了,顾政先就拦住那些跃跃欲试想灌酒的人,说说笑笑地往前厅去了。

      顾虔跌跌撞撞地来到小轩阁院门,前后左右看了,都没人,才直起腰身,舒展一下筋骨。
      顾虔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稳步走到水井边,把帕子浸湿了,仔细擦抹着自己身上。
      直到脸上的绯红褪去,顾虔才住手,不过身上的酒味是淡了些,但嘴里还是一股味道。
      顾虔掬一捧井水漱口,一回头,却看见鹓雏倚在门上,双手抱着,一副悠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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