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黎婳

63、无间·凤栖梧篇（十六）

　　夜色正浓，载殊元年的百花宴还在继续。皇后突然身体不适，皇帝忧心她的身体，如今正在祥弗宫陪伴。各位女眷臣子也只能候着，等放了烛荷以后向陛下请求赐婚。

　　一队暗卫步履匆忙地来到祥弗宫。
　　“陛下……”
　　顾虔是从担架上滚下来的，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赵明琮垂眸，掩去眼里的惊疑，换上关怀的模样：“凡臣，你这是怎么了？”
　　楼池很有眼力色地叫道：“快宣太医，快快快！”
　　顾虔勉强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地：“陛下不必担忧，臣的身体并无大碍，不用宣太医了。臣有要紧的事禀告！”
　　楼池赶紧带着宫人下去，殿里一时间只剩下顾虔、杨听雪和赵明琮。
　　赵明琮的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紧紧地交叉着，顾虔摇摇欲坠，但还是勉强向赵明琮行礼：“陛下……”
　　赵明琮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也松开，然后亲自上前扶住顾虔：“凡臣，不必拘礼了，你还好吗？”
　　顾虔顺从地站起来：“陛下，那贼子武功着实高强，臣没用，不敌。只是他的行踪十分奇怪，先是将臣扔到嶒石阁，那地方格外冷清，而且巡逻比较薄弱，是以这个贼子必定对皇宫熟悉。其次，他将臣打伤了，臣眼睁睁看着他换装变成另一个人。这个贼子是在暗示臣，他会变脸术，我们见到的都不是他的真面目。除此之外，臣向他索取解药，他只说根本没有给皇后下毒，臣担心，皇后的身体……”
　　顾虔没有说下去，也没有抬头观察赵明琮的脸色，只是跪着。
　　良久，赵明琮才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脚步有些许踉跄，他喃喃道：“闵闵确实没事……”
　　“陛下，臣发现一些疑点。”顾虔大着胆子道。
　　“说罢。”
　　“前些日子臣在护国寺遇到刺杀，那个贼子似乎也会变脸术，他正是装扮成小沙弥，臣才中了招。不过那个贼人和今日这个一样，似乎都没有要杀臣和皇后，而是另有所图。”
　　赵明琮是天子，他素来不会把内心所想放在脸上，而此刻他的却闭上眼睛，一副疲惫的模样。
　　“你是说，这些人是同一伙吗？”
　　顾虔低下头：“臣不敢妄言，只是若要查探刺客底细，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赵明琮心中烦闷，右手轻轻敲击着椅子，笃笃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这时赵明琮余光瞟到还跪着的杨听雪，暗暗嗤笑，开始转移话题：“凡臣，今日闵闵被劫持，侍卫在暗中查探，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朕亲自问了，她竟然说是你带她来百花宴的，可有此事？”
　　顾虔立刻跪下：“是的，陛下，杨姑娘是臣带进来的。”
　　赵明琮露出庄重肃穆的表情：“凡臣，百花宴本就是鱼龙混杂，难以管理。每一个进出的臣子女眷都必须登记在册，为的就是避免今日的情况出现。可是你公然把这个女子带入宫中，岂不是藐视宫规？暂且不说这个女子同刺客有什么关系，你要记住你是大将军，是宁都王，是皇后的亲弟弟，你……”
　　赵明琮不说了，等顾虔回话。
　　顾虔磕头：“陛下恕罪，臣久居边关，礼节难免欠缺。臣今日带她来，是请陛下赐婚。”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
　　赵明琮突然反应过来，呆了一瞬，才听懂顾虔说了什么，宛如平地一声惊雷，他立刻紧握双拳：“你说什么？”
　　杨听雪本来是老老实实地跪着，闻言也急了，但是又不敢发作，只能拼命用眼神暗示顾虔不要再说了。
　　顾虔一字一顿：“臣，请求陛下赐婚。”

　　御花园中，辅授王正带领众人放烛荷。
　　宫中有两条宫河，一曰溶絮，一曰碎雨。红色的烛荷浮在河心，缠缠绵绵，蜿蜿蜒蜒。
　　容宣侯同左相聊得十分投机，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倒也算得上忘年交。
　　整个百花宴最出彩的是容宣侯之姊，荣湘郡主程关皙。程关皙人如其名，虽然养在关外，却是皮肤白皙，千娇百媚，谈吐不凡。
　　人人都在猜测谁能博得美人青睐，或许是辅授王吧？一表人才，文质彬彬，果真是郎才女貌。
　　容宣侯程关舟喝了一杯酒，稍显稚嫩的脸颊泛起红晕。
　　呵，赵明忻。他的阿姊，至少也要嫁给那个大将军。

　　赵明琮端坐在上位。
　　顾虔声音低沉：“陛下，您是新帝，这一年的百花宴若是还不充盈后宫，那么必然要选秀。后宫之事于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臣不敢妄自揣测陛下的心意，只能为陛下分忧。臣请求陛下赐婚，正是为了给陛下分忧，臣管理的军队虽叫顾家军，但是他们姓赵。”
　　赵明琮慢慢品味顾虔的话，只觉得想不通：“凡臣，你这是？”
　　顾虔的话，分明是在放权！
　　顾虔的意思就是，赵明琮可以指任何人嫁给他，只要那个人是赵明琮身边的人。
　　如果宁都王妃是皇帝的人，世家对陛下只会更加恭敬，皇帝对顾虔也可以少几分担忧。
　　可是顾虔为什么会主动提起，难不成他听了什么谣言？
　　杨听雪在旁边松了一口气：她懂顾虔的意思，一开始是理解错了，顾虔不是求娶她，而是赵明琮指定的人。
　　“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只愿为陛下效力。”
　　赵明琮仍然不信：“凡臣，朕怎么可以为难你呢？你是朕的妻弟，前些年你还说你心中有良人，不愿将就，如今若是为你指婚，岂不是伤害你一片痴情？”
　　浓稠的血从顾虔的肩胛骨渗出来，这是他之前为了救顾闵闵受的伤，杨听雪看不清楚，赵明琮却是看得真真切切。
　　“陛下……您知道的，臣的聘妻……早在永定二十五年的秋天，就……死了。臣这些年镇守北岭，心中早就没有娶妻生子的愿望了……臣只想为陛下分忧，守护着大珝的安宁，愿姐姐一世平安……”顾虔有些哽咽，一滴眼泪砸在手上。
　　赵明琮不说话。
　　“父亲战于西境，死于北岭，葬于镇乃。他一生肝胆如冰雪，为臣取的字是‘凡臣’，众生皆为平凡，而微臣，是大珝的臣，是先帝留给陛下的臣。”顾虔继续絮絮叨叨。
　　“凡臣，你今日怎会如此伤感？”
　　“陛下……”顾虔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臣在北岭曾多次面对宣国铁骑，身负百伤。回京述职，又遭暗杀，方才刺客偷袭，臣更是无能，竟然让皇后娘娘与陛下受惊，臣唯恐朝生暮死，不能为陛下效劳。”
　　赵明琮的眼眸沉静如水：“你难道担心自己命不久矣？”
　　“正是。人生无常，武将更是如此。”
　　“那你可有意中人？”
　　“全凭陛下做主。”
　　杨听雪抠手指正无聊呢，赵明琮突然指向她：“这位杨听雪如何？”
　　杨听雪目瞪狗呆，说好的与她无瓜呢？说好的会护她周全呢？啊混蛋！！全都是泡沫！！一群骗子！！
　　顾虔仍是那句话：“全凭陛下做主。”
　　赵明琮忽然抚掌大笑：“凡臣，这女子身份低微，朕可不放心把她指给你，既然你自己都提出来了，朕定会为你找一个好姑娘做王妃！”
　　闻言，顾虔暗暗松了一口气。

　　闵闵醒了，精神还不错，她知道了自己没中毒，顾虔也并无大碍，心才放了下来。
　　帝后同到御花园，坐在上首，听礼部尚书一一回禀，选出今年的魁首，女子翘楚乃荣湘郡主程关皙，男子乃宁都王顾虔。
　　顾虔低笑一声：他都没作诗还能夺魁，看来这百花宴是针对他而来的。
　　然后是请求赐婚环节，多半是中意的男女双方父母出面，也有胆大的，自己亲自去。比如今年的新科状元，求娶兵部侍郎幺女。
　　眼看着一对对男女结下婚事，直到宴会即将结束，顾虔和荣湘郡主都没有动作。
　　顾闵闵微笑道：“后宫空悬久矣，陛下今年欲重开选秀。本宫瞧着，宴席上荣湘郡主恪守宫规、温柔贤良、肃雍德茂、温婉贤淑、聪颖过人，不知郡主可愿接受金册宝，以衍庆家邦，得雍和钟麟趾之祥，贞肃助鸡鸣之理。”
　　闵闵的声音很温柔，并没有流露出威严的意思。但是整个宴会都安静下来，听闵闵说话，反应快的，或惊或怒，或悔或恼，有的人没有抓稳酒杯，听着听着杯子就摔碎了。
　　摔碎杯子的容宣侯很尴尬。
　　他压根没想到皇后会要求自己的阿姊入宫！这算怎么回事？
　　赵明琮并没有看向神态各异的众人，而是面不改色地饮茶。
　　莫非册封程关皙是赵明琮的意思？
　　程关舟到底还是年纪太小，未见世面，程关皙立刻起身行礼：“臣女惶恐，愿意入宫伺候陛下与皇后娘娘，以效犬马之劳。”
　　闵闵微笑颔首：“郡主不必惊忧，陛下必定不会薄待你。”
　　左相捂住自己一颗怦怦跳的心。
　　谁知道陛下会突然要选秀？他最水灵可爱的长女已经许给了探花郎！哎呀失策失策。
　　辅授王皮笑肉不笑，他本来对程关皙还有几分意思，结果被陛下截胡了。
　　容宣侯眼里掩盖不住的慌乱，这下乱套了，虽说他是陛下心腹，可是让阿姊入宫不是他的本意。
　　载殊元年的百花宴在一片波涛汹涌中结束。

　　惊蛰后，春耕忙。
　　玖平京都也是一片忙碌。
　　谁都没有料到陛下突然回心转意要选秀，尤其还是皇后娘娘先提起，这下在整个珝朝都引起轩然大波。
　　选秀有三个阶段，首先部行文各旗都统，将应阅女子年岁等，汇报户部，户部上奏皇帝，皇帝批准何日选看秀女后，各地带秀女送至紫禁城的神武门，依次排列，由户部交内监引阅。
　　凡经太监挑选被记名的，须再行选阅。凡不记名者，听本家自行聘嫁。
　　被选秀女的年龄，必须是13岁至17岁的未婚女子。经太监两歇挑选后，最后报皇帝选定，或被纳为妃嫔，或指婚给亲王或王子为妻。
　　赵明琮选秀，也是诸位王侯的福利。
　　程关皙一进宫就被封为荣妃，品阶比康贵人还高上两级，康贵人仗着父亲是左相，格外愤愤不平。时不时找荣妃的麻烦，结果被陛下一顿训斥。
　　京中女子更加疯狂，努力效仿荣妃，西境来的秀女成了众人巴结的对象。
　　楼池近日被塞了不少银子，都是为了打听陛下的心意和荣妃的爱好，楼池讪笑着都退了。
　　呵，陛下不是喜爱荣妃，而是厌恶康贵人。
　　只怕这次左相要栽跟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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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问一下哦，有人在看吗。。。。可以说说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