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黎婳

62、无间·凤栖梧篇（十五）

　　顾虔扔下杯子，起身悄悄离开宴席，杨听雪也跟了过来。
　　百花宴有人主持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顾虔刚出来，就听到东边的宫殿有人叫嚷起来。东宫……莫不是祥弗宫？
　　顾虔有些紧张，撩起衣摆从靴子里拔出凤冰来，陛下恩准他可以带剑入宫，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了。
　　杨听雪看得一愣一愣的：“王爷……”
　　顾虔随手扔一把匕首给杨听雪：“保护好自己。”
　　“是，民女一定不会拖王爷的后腿。”
　　这时有一队侍卫匆匆经过，顾虔抓了最后一个过来：“那边出什么事了？”
　　“宁…宁都王？”那个侍卫有些紧张，“奴才不知道，只是奉命过去保护贵人……”
　　“这样啊。”顾虔推了推那个侍卫，“带本王过去。”

　　祥弗宫。
　　木兰一脸慌张，但是竭力保持冷静：“你现在放了娘娘逃走还有一线生机，待会禁军赶过来，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闵闵双手交叉护住自己的肚子，脖子僵硬，尽量避开那把锋利的剑：“大胆刺客，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错，在群臣宴飨，百官云集，天子脚下，竟然有刺客袭击祥弗宫，还劫持了皇后！
　　那刺客身形不高，穿着普通的棉麻衣服，用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分不清男女。
　　刺客冷冷一笑，声音嘶哑：“你们当我蠢吗，只要我松开顾闵闵，殿外的禁军就把我剁成肉泥！”
　　木兰握紧手中的剑，她的武功实在不足以对付这个刺客，只能拖延时间，看陛下如何应对：“你这宵小，竟然直呼皇后娘娘的名讳，你不想活了吗？”
　　“反正劫持皇后已经是死罪一条，我还怕什么呢？”那刺客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我再说一次，让我离开，我自然不会伤害她！”
　　闵闵颤声道：“木兰……他给本宫下了毒……”

　　殿外，赵明琮一直闭着眼睛，直到闵闵说刺客给她下毒，才豁然睁开眼：“所有禁军，退后五十步！”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祥弗宫周围的包围圈立刻散开。
　　他不能赌……因为那是闵闵的命，所以他不能赌。
　　殿内的刺客显然听见外面的动静了，扬声道：“陛下可别动歪脑筋，暗卫也不能出手！我要是死了，就没人能解皇后的毒了！”
　　赵明琮握紧拳头：“朕可以不杀你，但朕如何知道你不会出尔反尔呢？若是你逃走了，皇后的解药怎么办？”
　　“这样吧，皇后娘娘如此金贵，不如我带那个贴身女侍离开，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会让她把解药带回来，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刺客指着木兰说道。
　　赵明琮在心中衡量，他完全不信这个刺客的瞎话，但刚才派暗卫进入殿中，竟然被刺客打了出来，还险些伤着闵闵，这刺客武功如此高强，他着实不敢冒险。
　　赵明琮半晌不说话，那刺客也是气定神闲地等着，正当赵明琮要出声时，一只手突然捂住他的嘴。

　　顾虔冲赵明琮摇摇头。
　　赵明琮轻轻点头，顾虔松开手。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赵明琮开口：“朕信不过别人，不如这样，朕清空祥弗宫，你让朕代替皇后。”
　　刺客张了张了张口，低声在闵闵耳边笑道：“赵明琮对你情根深种啊！”
　　闵闵翻了翻白眼。
　　“陛下不要再拖延时间了，皇后和我，孰轻孰重您应该明白。大不了一死，有皇后陪我，实在是太值了！”
　　赵明琮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最恨别人威胁他，今日的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他实在不确定里面那个刺客到底是不是他的棋子。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刺客心底一惊，手连忙转过去，用刀背别住闵闵的脖子，左手抱住闵闵，扯着她往前走了好几步。
　　刺客恼怒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眼里一片杀气：“宁都王，你是想让你的姐姐死吗？”
　　顾虔眼底一片冰凉，凤冰直指刺客：“我来换皇后。”
　　刺客嗤笑一声：“你以为我笨？宁都王武功盖世，我可不敢……”
　　刺客的话还没说完，顾虔剑尖一转，猛地刺中自己的肩胛骨，扔掉凤冰，他面无表情地把自己身上的暗器全部抖搂出来：“如果还不行，你可以把毒药给我，我吃了就是。”
　　刺客和闵闵都愣住了，半晌闵闵才哭叫道：“凡臣，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大将军，怎么可以如此不顾自己的身体……”
　　刺客也惊了，许久，才苦笑：“皇后娘娘，您可真幸运，陛下和宁都王待你如此好。”
　　说完，刺客松开手，木兰连忙接住摇摇欲坠的闵闵，刺客的剑重新逼上顾虔的脖子。
　　刺客示意宫人打开大门，看着门外怒气冲天的赵明琮，笑得眼睛都看不见：“陛下宽心，只要我平安出去，宁都王必然不会有事。”
　　说着，刺客倏尔射出一根银针，禁军连忙护住赵明琮，刺客趁乱提着顾虔飞出宫墙去。
　　“陛下，陛下，要不要用暗卫去追？”楼池连滚带爬地过来扶赵明琮。
　　赵明琮咬牙爬起来：“不必，等宁都王回来再说。”
　　他恨啊！

　　夜色开始笼罩皇城。
　　刺客并没有逃出去，而是来到一处冷宫，用极粗的绳子把顾虔捆起来，吊在树上。
　　“你怎么不趁乱逃出去呢？”顾虔懒懒地问，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刺客没有理睬他，把身上的衣衫脱下来，然后反着穿，俨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你当着我的面换装，就不怕待会我去告诉陛下吗？”
　　刺客整理好自己的服饰，然后抬头看着顾虔：“唠唠叨叨问这么多没用的，你就不担心你姐姐吗？”
　　顾虔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刺客。
　　他俩对视良久，最后以刺客失败告终：“你别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肉麻死了。”
　　“为什么不把面罩摘下来？”顾虔声音有些喑哑。
　　“王爷好天真哦，你以为……”
　　“为什么劫持姐姐？”顾虔仍是用那种眼神看着刺客。
　　“我爱劫持谁就劫持……”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愿意回来？”
　　刺客哑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为什么不来见我？这些年，你在上渊过得好吗？你去见过师父没有？你知不知道刚才陛下很可能杀了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青族的人知道吗？你……”
　　顾虔说不出话来，只是闭上眼睛，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嘴唇紧紧的抿着。假如顾政先在这里，他一定知道，这是顾虔快要哭了的样子。
　　他曾因父亲牺牲而哭，因士兵血战而哭，因梦中人而哭。
　　这是第一次，梦中人成为现实。
　　这是梦吧？不然怎么会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鹓雏，你还好吗。”千言万语，只是这么一句话。
　　刺客终于把面罩摘下来，顾虔的眼睛亮起来，却又暗淡下去：那张脸，分明不是鹓雏的脸。
　　“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一见到你的时候。”
　　鹓雏有些泄气：“看来这变脸术我还没学到家，连你都看出来了。”
　　顾虔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间，脑袋是嗡嗡的，他不知道鹓雏要干嘛，但是他相信鹓雏不会伤害姐姐，所以就陪她演完那场戏。

　　“你为何会回来？”
　　鹓雏随意坐在地上：“收到消息，说是闵闵怀孕了，我很高兴，就来看看她。”
　　“谁给你的消息？”
　　鹓雏摇头：“青族在珝朝的人，我也不认识。”
　　“那你刚才为何要那样？”
　　“我去见闵闵，然后被人发现了，她说有人想杀我，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就让我假装劫持她。”
　　顾虔在心里过了过最近的事，慢慢地就连在一起，心下了然，他轻松割开绳子，从树上落下来，身体一翻，就稳稳地站在地上。
　　鹓雏连眼睛都没抬：“我就知道，你身上还留着武器。”
　　顾虔半蹲在鹓雏面前，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个时候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想看着她，看到天荒地老。
　　鹓雏实在受不了顾虔的眼神，摘下人皮面具，露出的却另一张陌生的脸：“那我走了，你好自为之。”说完就一跃跳上城墙，身后的顾虔毫无动静，鹓雏好奇地往后看，“！！！你干嘛？”
　　顾虔跪在地上，整个上身都匍匐在泥土中，手指紧紧地扣着，还发出痛苦的声音。
　　鹓雏就蹲在墙头，看顾虔玩什么把戏。
　　顾虔慢慢抬头，猛地又咳出一口血，血液顺着嘴角流下来：“先别走……”
　　鹓雏跳下来，拍拍顾虔的肩膀：“顾虔，你怎么了？”
　　顾虔很有分寸地靠在鹓雏身上，气若游丝地说着什么，渐渐地，鹓雏的脸色变了。

　　赵明琮闭上眼睛坐着，面色阴沉。
　　太医和医女在内室忙忙碌碌地给闵闵把脉。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医蹒跚走过来：“陛下安心，娘娘并没有中毒，腹中龙嗣也安然无恙。”
　　赵明琮没有任何反应。
　　楼池轻轻摆手，那老太医诚惶诚恐地退下。
　　“刺客约莫三十岁，应该是个女子，身高约五尺，武功招式应该是来自西境。”木兰描述完，赵明琮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陛下，婉先生来了。”楼池轻声道。
　　赵明琮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像一池墨水，表面上平静，里面却藏着赫赫风雷。楼池知道，陛下动怒了。
　　“请先生进来。”
　　整个珝朝，能让陛下称一句先生的，原先只有国师，如今多了一位婉先生。
　　这位婉先生是前些日子容宣侯举荐给陛下的，不想立刻受到陛下重用。
　　一只纤白的手打开帘子，步履轻盈地走到殿中，仪态万方地行礼：“民女参见陛下。”
　　是的，婉先生，是个女人。容貌极为妖冶，眼神却很澄净。
　　“先生请去看看皇后。”楼池引着婉先生去内室，赵明琮用手撑着额头，一言不发。
　　一刻钟过后，婉先生出来，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并无大碍，据宫女所言，民女查看娘娘的饮食，发现娘娘只是吃了一味温茗散，此药苦涩，但是是滋补之药，或许娘娘才会误以为是毒药。”
　　“嗯。”赵明琮低低地应了一声。
　　“此外，民女发现娘娘宫中有一盆翘色碧螺，此花雅致清香，是西域名花。但是翘色碧螺与茶花相克，娘娘素来最喜茶花，宫中养着翘色碧螺，实在不妥。”
　　赵明琮慢慢直起腰来：“楼池，查一下，是谁送的。”
　　“是。”
　　“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赵明琮问，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婉先生摇摇头。
　　“先生辛苦了，请下去休息吧。”
　　婉先生总是乖乖巧巧的，听了赵明琮的话，也是安静地下去了，配上那张昳丽的脸，更加惹人怜爱。然而赵明琮却无丝毫心动的样子。

　　赵明琮到内室去看闵闵，她受了惊吓，此时正睡着，小脸惨白，双手紧紧地捂住肚子。
　　赵明琮轻柔地拉开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一点点搓揉着，感受到那双手渐渐回暖，他的表情越发温和。
　　“闵闵，别让我失望。”
　　不知道她听见没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你是我的唯一……别让我失望。

　　“陛下。”楼池压低了声音。
　　赵明琮把闵闵的手妥帖地放进被子里，然后走出去。
　　“有什么事？”
　　“那盆翘色碧螺是康贵人许久以前带进宫来的，然后送给越夫人，今年百花宴，按例妃子要送花给皇后，越夫人早早地就把翘色碧螺送给了皇后娘娘。”
　　康贵人的父亲是左相，所以虽然不得赵明琮喜爱，在宫中也是很有威信的。
　　罗溪越是个心思单纯的，康贵人去打扰她送她东西，她也不知道拒绝。
　　“听闻这翘色碧螺很珍贵，越夫人才把花儿送给皇后娘娘。”楼池又解释。
　　果然如此。
　　赵明琮冷笑一声。
　　仗着父亲是左相，这康贵人难不成想坐那凤位？好一招借刀杀人！
　　赵明琮还没想好怎么惩戒康贵人，那边楼池又开始报备：“还有，方才暗卫捉住一个女子，行事鬼祟，或许和刺客有关。”
　　赵明琮来了精神：“带上来，让朕看看。”

　　杨听雪被丢在赵明琮面前。
　　她心里实在懊恼，分明什么也没做，偏偏手里拿着匕首，直接被暗卫给抓了。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赵明琮看见杨听雪的时候，眼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惘然。
　　她的样子挺狼狈的，穿着小厮的衣服，头上的帽子被打落了，一头青丝披散着，脸上还有些泥土，估计是暗卫抓她的时候弄的。
　　真像。
　　“名字。”赵明琮低声问。
　　她的反应极快：“杨听雪。”
　　“为何女扮男装，潜入宫中？”
　　“为了一睹百花宴风采。”
　　“身上为何带武器？”
　　“为了防身。”
　　赵明琮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目光冷冷地打量杨听雪：“你再胡说八道。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你是宁都王带进来的！”
　　杨听雪到底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纵然再怎么聪慧，不免也被唬住了，只想把顾虔从这件事里择出去。
　　“你与今天的刺客是什么关系？”赵明琮一字一句地问，仿佛要将杨听雪千刀万剐。
　　“民女不知，请陛下恕罪！”
　　赵明琮凝视着杨听雪匍匐在地的身影，心底生出一丝满足，他必将把所有人踩在脚底。
　　“那……”
　　“陛下！”一道身影冒冒失失地冲进来，是侍卫长。
　　“说！”
　　那侍卫长抱拳道：“陛下，我们在嶒石阁发现了宁都王，他受伤颇重，嚷着要见陛下。”
　　“宣。”
　　赵明琮眼底隐藏着喜悦，他倒要看看，顾虔如何解释杨听雪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