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黎婳

51、无间·凤栖梧篇（四）

　　赵义宸的马还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旁边没有脚印，只是人不见了。
　　顾源心里立刻拉响警钟，把剑拔出来，扶岚华上马：“娘娘小心，臣先看一看王爷去了何处。”
　　或许只是赵义宸玩心大发，同他们开玩笑。
　　四周很空旷，到处都是茫茫的白雪，笼罩着一层蓝光。再远一点，就是一片林子，这样的路况，没有马简直是寸步难行。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
　　顾源从袖口里掏出一只啸，示意岚华捂住耳朵，然后用力吹起来，尖利的声音宛如鹰唳长空。
　　不多时就有哒哒的马蹄声靠近，副将听到顾源的啸声，带着一队人马赶了过来。
　　“许副将护送娘娘回营地，其余人和我去找皊安王。”顾源下令，岚华担忧地看了一眼：“宁都侯千万小心，若找不到王爷，岚华真是罪该万死。”
　　顾源抱拳：“娘娘放心，王爷吉人自由天相。”说着便跃身上马，直往密林深处去。

　　林中皆是断木，积雪深厚，即使骑马也难以前行。
　　顾源的马是一匹叫做“风影”的汗血宝马，是皇帝御赐，速度极快，渐渐地，身后那几个将士就有些追不上了。
　　一个大胆些的将士叫了一声：“侯爷，慢一点！！”
　　顾源回头：“你们去其他地方找，待会以啸声为信号集合！”说着，顾源的身影就消失在林中。
　　将士气喘吁吁地勒住马，面面相觑，军中自然无人能够跟得上骑着风影的宁都侯，他们只得漫无目的地寻找起来。

　　顾源狂奔一刻钟才停了下来，没错，他就是要甩掉他们。
　　他刚才突然想起来，为什么湟水这个地方听起来这么耳熟，因为这个地方就是青族的地盘！
　　他读过一些野史，传闻自从近古时代，青族就存在着，他们杀人饮血，修炼邪术，是十恶不赦的□□。也有野史说青族人是上天的使者，与神灵相通，他们居住的上渊就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顾源素来不信神魔，但是关于青族的事他终究是心有余悸，在别人看来这都是珝人用来哄骗小孩子的故事，而顾源知道这不过是愚民的谣言，真正的青族和珝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下，他不得不防。

　　天光突然暗了下来。
　　之前积雪反光，天色尚明，现在不知为何，浓重的墨色像一张渔网笼罩住顾虔，粘稠的雾气弥漫开来。
　　顾源下马把风影拴在一截枯木上，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往前走去，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此处多河泽，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其中。
　　“赵义宸，赵义宸，你在这里吗？”顾源轻声叫喊，无人应答。
　　密密匝匝的的枯枝败叶在浓雾里显得格外扭曲，顾源转身朝风影缓步走去，脚下的雪咯吱作响。
　　没有风声，没有雪落。
　　突然，顾源停下脚步，反手抽出佩剑向右后面划去，佩剑割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啸声，连雾气也被斩破一般，鲜绿色的汁液溅到顾源的脸上，他马步下蹲，摆出防御的姿势，然而那细密绵长的嘶嘶声却消失了。
　　顾源抹了一把脸，回头一看，风影不见了。
　　“糟了！”顾源跑起来，头盔上的穗子随着他的动作起起落落，忽然，顾源踩滑了，以非常不体面的姿势往前扑倒，啃了一嘴的冰渣。
　　顾源迅速坐起来甩甩头，他往怀里摸，想找出啸提醒副将远离这片林子，温热的液体却顺着脸颊流下来，顾源伸手一摸：额头被磕着了，血流不止。
　　不过这不要紧，要命的是头盔落了，那青玉簪子不见了。
　　雾气氤氲，顾源在地上摸来摸去，试图把簪子找回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眼前忽然亮起来，月落于西山之上，徘徊于参商之间。浓雾散开，一轮泛着蓝光的婵娟静静地散发银辉，漫天的白雪飞扬，险些亮瞎了顾源的眼。
　　顾源正站在广阔的冰面上，头盔就在不远处，青玉簪子不知所踪，顾源心疼得不行，一时间都忘记要找赵义宸的事了。
　　冰面上寒气逼人，顾源慢慢挪上去捡头盔，他常年在珝朝边境守护，手掌粗糙不已，只是这一捡竟然把右手划出一道伤口，顾源吃惊地睁大眼，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重新握住头盔用力——这下更惨，手掌被粘住了。
　　不过一息的时间，铁制的头盔就被冻成冰坨子，这冰面到底有多冷？
　　顾源不敢多待，撇下头盔就往岸上跑，可惜已经晚了，没几步他的马靴就被冻住了。顾源恨不得仰天长啸，堂堂年少将军，珝朝的宁都侯，难道要被冻死在这里？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顾源叹息一声，开始观察自己的处境，如果用佩剑把冰和鞋子割开，倒还能慢慢离开这里，不过万一佩剑也被冻住了呢？？若是赤脚离开这里，那么他的脚也不用要了。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顾源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庭前佳木…桃枝畏寒…
　　九嶷青帝…催芬芳之早发…
　　桃夭夭而繁硕…杏灼灼满江…
　　捧袂冯风…”
　　远远地，传来了空灵清澈的歌声，在上下一白的天地之间飘荡。
　　一盏暖光色的灯打破了辽夐的旷野，身材娇小的人坐在枯树的枝桠上，高声清唱。
　　没错，顾源的眼睛没瞎，那个人确实坐在不堪一折的枝桠上，举着灯，唱着歌，像极了一只红色的乌鸦。
　　人影轻飘飘地从枝桠上落下来，提着灯慢慢往顾源走来。
　　顾源紧张起来：“别过来，这里很危险！”
　　那人充耳不闻，继续走。
　　顾源这才发现“他”竟然赤着脚走在冰面上！那人带着面具，看不见容貌。顾源目瞳能察秋毫，他清晰地看到那人的脚光洁细腻，如同上好和田玉雕刻而成，圆润的脚趾在冰上起起落落，却没有被冻住。
　　顾源老脸一红，别开眼——在珝朝，男人不能随便看女人的脚，显然这是个女人。

　　在离顾源几丈远的地方，女孩停了下来，双手举起，缓缓落下合十，脚尖轻点，且歌且舞。
　　银汉在头顶流转，苍穹浩瀚，仿佛只有那一人，只有那一位神，跃过山川，游过河海，任凭沧海桑田，她自巍然，跳自己的舞。
　　女孩古艳的衣袂飘飘，融合于清冷的雪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月色多了一丝暧昧的暖色，她的脸上带着仿若傩戏的面具，庄重凝涩。
　　这是一支祭祀的舞蹈！
　　顾源很想逃走，但是此刻的他就是被冻在冰上的黄鼠狼，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女孩最后的动作类似于金鸡独立，不过她做出来就像绚丽的孔雀，或者说……浴火重生的凤凰！
　　她就一直保持这个动作，顾源都快冻僵了。
　　良久，女孩转身走开，顾源看见她弯下腰在地上摸索着什么，瑰丽的面具落在冰上，坚硬如顽石的冰突然开裂，顾源大惊失色，拼命地挣扎。

　　“别动。”女孩开口，声音如同潺潺的清泉，不知为何，顾源安静了下来。
　　女孩弯腰，猛地从裂缝里面拽出什么东西，她赤着脚，像一只轻盈的鹿，来到顾源面前：“窅梦兽素来调皮，你的簪子金贵，被它盗走了。”
　　一只形似小鹿的动物乖乖蹲在冰上，这时候顾源突然感觉自己解冻了，他走动几步接过簪子，宝贝地藏进怀里，然后致谢：“多谢姑娘，请问你可曾看见……”
　　出于礼仪，顾源不敢盯着这姑娘看，为了表示诚挚，他略略看了一眼女孩的眼睛，就这么一眼，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连尾音都扭曲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