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黎婳

50、无间·凤栖梧篇（三）

　　一连十几天，赵义宸都在心急如焚地等待皇帝的回信，当那个骑着骏马的使臣扬起岭南少有的落叶时，他只有掐着顾源的手才能够保持冷静。
　　“提躬淑慎，毓秀温慧，立尔为贤妃。”当听到使臣宣读完圣旨后，赵义宸几乎热泪盈眶，果然只有把人放在身边，皇兄才会安心。
　　虽然打了败仗割了地，但昱国使者还是比较满意的。
　　打了将近一年的仗，又是一年冬天了。
　　陛下已经下令班师回朝，赵义宸同顾源带着岚华公主，哦不，贤妃娘娘回朝述职。
　　本来是一件挺好完成的任务，赵义宸偏生幺蛾子，不按原来的路线走，要去视察畈陵五城，虽然路途一样，只是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顾源看着活蹦乱跳的赵义宸，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只得随了他去，反正视察土地是迟早的事。
　　许多年后，顾源想起这次路线改变，只是无语凝噎。若他真的阻止了赵义宸就好了，可那样，又真的好吗？

　　事实证明，赵义宸这个决定还是不错的，一路向北要经过许多大河。此时已经入冬，天气寒冷，新改的路线经过的河流已经冰冻，省去了不少麻烦。他们带的三千人都是精兵悍将，行军速度极快。
　　营帐里。
　　“近日军需补给如何？”赵义宸喝了口烈酒，暖暖身体。
　　“昱国送的皮毛顶了作用，南方暖热，他们用不上，倒是给我们占了便宜。”顾源咬着笔头研究行军地图，一边回答。
　　赵义宸挑眉：“看看你，小家子气，还咬笔，什么坏毛病。”
　　顾源一愣：“你怎么跟我爹一样，絮絮叨叨的？”
　　赵义宸把酒壶放在桌上，拔出他的佩剑“乌湛”——这是先帝送给他的御物。只见寒光一闪，就被顾源夺了去：“你什么时候这么慷慨大方了，竟然舍得把乌湛拿出来？”
　　赵义宸气急：“行了行了，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宁都府兵器最多，何苦眼馋我的乌湛？”
　　顾源把剑扔回去：“切，我不就配合配合你呐，谁稀罕。”
　　赵义宸掀开帷幕，寒气扑面而来，连铁衣也像冰冻了一般，竟有一种天地浩荡的豪气，冰封千里。
　　“雪停了，可以出发了。”

　　半日就到了畈陵五城。
　　顾源远远地观察，赵义宸问道：“怎样，要进去看看吗？”
　　顾源摇头：“前年西境暴乱，我曾经带兵经过这里，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畈陵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怎么说？”
　　“这里的百姓生活方式和昱国、大珝完全不同，而且陛下召令收回畈陵，是谨遵先皇遗旨，这是昭帝的心病。”
　　顾源沉默一番，便领着军队绕过畈陵，继续前进。
　　不多时就到了晚上，由于积雪，天光倒是很亮，只是雪地深厚，不知道会不会遍布雪坑，也只得停了下来。
　　火头军很快燃起篝火，分发烈酒，一人能喝一口暖身子，不能多，会降低战斗力。
　　“本来应该来年春天再回去的，只是带着一个娘娘，实在停留不下来。”赵义宸哼哼。
　　顾源在雪地上勾勾画画，赵义宸凑过来：“干嘛呢？那里不是有地图吗？”
　　“你看，这里是畈陵，往下是昱国，往东是大珝，往西……”
　　赵义宸顺口接上去：“是上渊。”
　　上渊。
　　有人说那里是地狱般的地界，沼泽遍布，瘴气横生；也有人说那里是人间天堂，水草肥美。最普遍的说法就是，上渊住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巫人。
　　青族。

　　赵义宸不甚在意，围在篝火旁和士兵一起喝酒，火光越来越暖，气氛也热烈起来。
　　士兵们开始比赛摔跤，赵义宸又吩咐拿了许多腌制的肉来烤着吃，一直闹到半夜才各自回营休息。
　　赵义宸酒喝得不少，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却是一派清明，只是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他一时怔愣：“你……你是花木兰吗？”
　　岚华公主行了个军礼：“王爷。”她身后没有跟着陪嫁的丫鬟。
　　“哦哦，是皇嫂啊。”赵义宸站起来，“皇嫂放心，义宸绝不会因酒误事，必定保护皇嫂的安全。”
　　岚华微微一笑，倒有雍容华贵的风范，赵义宸一时竟以为自己见到了南景仪。
　　她柔声道：“王爷客气，如今未行册封礼，不敢称是王爷的皇嫂。只是岚华有一事相求，王爷可否应允？”
　　赵义宸四处环顾，顾源那死小子不知哪去了，他笑道：“您尽管说。”
　　岚华扭头看向西边的方向，道：“我们驻扎的这条河，叫做湟水，它的源头在五十里开外。岚华的母妃就生于湟水的源头，不知王爷可否带我前去，祭奠我的母妃？”
　　这赵义宸是知道的，岚华虽是正经的公主，但她的母妃并不受宠，早早的就死在那深宫中。
　　这时候顾源过来了，赵义宸给他解释了缘由，顾源思虑片刻便同意了，军中还有副将看着，只是这个金贵的娘娘可不能出事。
　　此时一轮月亮悬挂在当空中，千里冰雪，万嶂寒色。那孤月轮隐隐有了一丝蓝色。
　　赵义宸骑马在前，岚华在中间，顾源在后。本来赵义宸还挺担心岚华会不会骑术，但是看来他是白担心了，岚华看起来柔柔弱弱，在马上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公主厉害，在京中也鲜少有男子能与公主一较高下！”顾源发自内心地称赞岚华，一时间忘记了称呼。岚华倒是没有介意，笑道：“宁都侯过奖了！”
　　不多时，就到了湟水的源头，赵义宸翻身下马，为岚华牵住马。
　　岚华整理好鹤氅，从容不迫地下去，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没有冰封的源头，清澈的细流潺潺，岚华跪下。
　　顾源和赵义宸站在不远处，看着岚华一举一动，顾源自幼练武，勉强能听到岚华说的话：“娘亲……我终于离开承云殿……不会再受欺负了……我嫁人了，是珝朝皇帝，他会很好的……您不用担心……”
　　顾源心中一动，她没有叫母妃，而是娘亲。
　　哭完后，岚华从鹤氅里面拿出一沓纸钱，顾源赶紧递上火折子，岚华一张张地烧着，红色的身影和火光融为一体。
　　半刻钟后，岚华转过身来，眼圈还是红红的，她对顾源行礼：“多谢宁都侯。”
　　“不必客气，我们陛下敦厚宽容，娘娘以后自然不会吃苦。”
　　“常常听闻珝朝陛下对皇后情深，心中艳羡不已……”
　　顾源立刻转头去找赵义宸，这样的场面话他可不擅长。只是这一转头他就呆住了，岚华也愣住了。
　　赵义宸，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