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黎婳

45、无间篇

　　　“祝先生？”六指一脸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要效仿神农尝百草吗？”
　　“昨儿个听说你刚把林先生的遗物找回来，就带着玉梅出车祸了，这不，急匆匆赶过来。”司机回答道。
　　“是吗？”白大人哼哼唧唧，“那你干嘛装扮成司机啊？”
　　司机停车，然后摘下帽子：“到了。”
　　“咦，这不是我的地方啊。”六指奇怪，“祝先生，你要拐卖我们吗？”
　　这是一家网吧，进口掩在黑漆漆的楼道里，散发着一股经年的霉味，青苔长在阴暗潮湿的角落。
　　白大人优雅地从车上跳下来，舔舔爪子：“祝神棍，你的气质和这家网吧明显不符啊。”
　　祝先生不以为忤，道：“进去吧，我的任务就是带你们来见他。”
　　“见谁啊？”白大人嘟嘟囔囔，还是跟着祝先生走进去，倒是六指停在原地，一脸讪笑：“那个，祝先生，要不我就别进去了吧？”
　　“废什么话？”祝先生一把把六指揪进黑黢黢的楼道，六指暗骂一声“我命休矣”，格外心虚地跟上去。

　　出人意料的是，这家网吧还真就是一家普通的网吧，光线昏暗，每个人脸上都是狂热的表情，手指猛击键盘，面孔被电脑屏幕照成幽蓝色，看起来油光满面。各种方便面和饮料的味道缠在一起，六指几乎可以看见空气在发酵，连头发丝都黏成一块。
　　“找……谁？”白大人显然有些撑不住了，这里的环境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六指观察到这里还有一位清流，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躲在角落看动画片。
　　“老板。”祝先生走过去，朝那个男人喊了一声。
　　“人来了？”男人头也不回。
　　“来了来了。”六指抱起白大人，连忙跑过来。
　　男人转过身来，仔细打量六指，那模样就像在考察什么名贵的古董，最后，他慢悠悠地问：“伤势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
　　男人摆摆手：“我知道，真正有问题的人是谭玉梅和唐无尽。”
　　他扔出一本书，六指连忙把白大人丢下来，接住那本看起来很古老的书：《旧珝书》，六指的表情立刻变了。
　　“你知道青族的人是怎么识别自己前世的亲人吗？”男人仍然目不转睛地看动画片，问六指。
　　“我不知道，凭样貌吗？”
　　“灵魂。”男人此话一出，闹哄哄的网吧一瞬间都安静下来，白大人“喵”了一声，才发现所有人都静止了。
　　“青族人是溟界的人，他们有自己一套繁衍生息的法则，但是在珝朝期间是一个例外。青族人凭借灵魂来识别自己的亲人，就像你的妻子换衣服，青族人换一副皮囊，她还是你的妻子。”男人起身，拉开油腻腻的窗帘，阳光猝不及防地撒进来，照亮了每一个人苍白的脸。
　　“可你的灵魂都押给了我。”男人逆光凝视六指，容貌看不清楚。
　　“你的灵魂……押给了我。”男人的话在耳边回荡，六指抬头，看着那个仿若神邸的男人：“所以，她再也认不出我来了？”
　　“她是青族族长，原本带有前世的记忆，但是被小白封印了。她还有惘生的印记，生生世世都会被云中蚕食，也必将生生世世遗忘你。”
　　白大人安静地窝在祝先生的脚边，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敢说话。
　　六指神情麻木，说不清是悲伤还是释然：“那我……当初……”
　　男人忽然开口给了六指希望：“当然，你也可以拿回你的灵魂。”
　　“什么办法？”
　　“杀了我。”希望破灭。
　　六指无力地跪在地上，手指伸向男人的方向，如同罪人在恳求救赎：“老板……救救她……”
　　老板站在那里，像一尊佛，不悲不喜，不怒不伤，俯瞰着怜悯着众生，看似有情却无情。
　　“你还有什么可以给我的？你连灵魂都押给我，你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
　　六指颓然地瘫倒在地，双手捂脸，竟然呜呜地哭出来：“可是她……很苦……”
　　白大人看不下去了，毕竟也是看着谭玉梅长大的，他忍不住上前想为六指求求情，比如六指这只杀胚，还可以继续给主人卖命什么的，或者把他变成小狗，这样主人就猫狗双全了……
　　但是祝先生拦住了他，轻轻摇摇头。
　　白大人不解地看着阳光里的主人，忽然明白了他肯定在打什么如意算盘！看看这阳光的角度哟，就像打了一层滤镜，营造出神秘的氛围……他不由得呲牙咧嘴：主人果然改不了奸商的本质！
　　“那家医院有问题，不仅是她被困在里面，还有那个叫唐无尽的女孩……老板，救救她们……”六指终于找到了问题的重点。
　　老板的表情有所松动，不过六指没有看见，他云淡风轻地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那支采访队领队的人是谁？”
　　“是一个叫藏海的人。”
　　“唐无尽和谭玉梅久睡不醒，藏海肯定发现不对劲，会把唐无尽带出来，但是……”主人刻意拖长尾音，让六指整颗心都揪起来，“我要你拦住藏海，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
　　最后一句话让六指放下心来：“遵命。”六指摸摸那本残旧的书，“那这书……”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这本书的孤本被老板找到了，早知道当初就一把火全烧了完了。
　　“自然要送给合适的人。”老板把窗帘拉上，回到自己的座位，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立刻就没有了，“听说，那里有一个学习中文的女孩，接下来这段时间住院这么无聊，她应该会喜欢读这些稗官野史吧。”
　　六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送给浣雨。”
　　老板满意地点点头，把白大人拎到膝头，抚摸着他柔软的毛，继续看自己的动画片：“我把珝朝的史书送给别人，你生气吗？”
　　六指摇头：“怎么会？已经是前尘往事，与我无关了。”
　　“你可以回去了，她恢复记忆了。”
　　老板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中，连同白大人一起不见了，六指连忙回头，连刚才一直装木头的祝先生也不见了。
　　网吧恢复喧哗。
　　电脑上的动画片播放到结尾，绯红色头发男孩对紫头发女孩说：“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来这里找我。”
　　电脑黑屏了，一阵雪花后又是那句话，不断地重复。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来这里找我。
　　这是老板想要说的话吗？
　　来这里，网吧？

　　六指浑浑噩噩地回到医院，白大人和祝先生都不在身边，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你回来了。”藏海迎上来，才发现六指萎靡不振，“你还好吗，莫不是被那个人给揍了一顿？”
　　“没事。”六指摇摇头，“找我有事吗？”
　　藏海左右环顾，拉着六指进了唐无尽的病房，病人被蓝色的屏风挡着，六指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我的人拍的。”藏海递给六指一沓照片，厚厚的看起来分量很足。
　　六指一张张看过去，几乎都大同小异，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来，倒有些鬼影幢幢的感觉，直到最后几张，六指瞪大眼睛：“这……”
　　破损的车辆，撞毁的栏杆，沥青路面的爪印，还有沉睡的少女。
　　“我看过你的车，整个车门都被撕裂了，挡风玻璃全部碎了，喏，插在你身上，这可不是平常车祸能够造成的。”藏海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常人，你也应该明白这家医院非比寻常，我怀疑这里有一个结界。”
　　六指心里难过，完了，还搞什么啊，老板交代不能暴露身份的，这么大的纰漏他实在没有办法啊！他有气无力地问：“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毕竟你和你的同伴受伤与我有关，我只是告诉你这些事实，至于是否要离开取决于你，反正我要带我的人出院。”
　　六指蒙圈了一会：“哦，这样啊……”
　　“嗯。”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院？”
　　“再等一个时辰，假如黄昏无尽还昏迷不醒，我就立刻出院。”
　　“哦。”六指机械地点点头，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我看这家医院服务不错哎，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六指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藏海留下来，却找不出一个恰当的理由，简直要疯了，他一介武夫哪里懂得这些勾心斗角！
　　“那我先出去了，你收拾收拾行李。”六指僵硬地转身，心底一片黯然。
　　六指的手还没摸到把手，门就开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白大人在这吗？”
　　“哎哟喂。”六指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宋清遥，“他出去了，你找他干嘛？”
　　小姑娘怯生生道：“玉梅醒了，你要过去看看吗？”
　　“什么？”六指一个虎扑跳出去，宋清遥连忙避让到一侧，正好看到藏海一脸震惊与怀疑人生：“不可能啊，怎么醒了？难道子卿出错了？”

　　“你的情况很稳定，休养几日就可以出院了。”谭玉梅的主治医师细声安慰还带着氧气罩的谭玉梅，她眨眨眼，示意自己听到了。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谭玉梅咽了口唾沫，费力地说：“能把这东西摘下来吗？”
　　“可以。”医生回过头对气喘吁吁的六指说话，语气严厉了许多：“患者需要静养，请家属不要在病房里喧哗。”
　　“哦。”六指立刻屏住呼吸。
　　“还有，这几天不要吃油腻的东西，少喝水。”
　　“嗯嗯。”六指小鸡啄米般点点头，随后赶过来的藏海把医生的教导一一记在心中，说不定是他多疑了，这家医院或许没问题。
　　医生絮叨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六指终于呼出一口气，然后上前：“你还好吗？”
　　谭玉梅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冰玉似的脸上有氧气罩残留的勒痕，隐约还有红色的划痕，唉，那些碎玻璃也不尽然插在六指身上，六指有些心疼。
　　“玉梅，天花板上有什么吗？”眼看着谭玉梅一副瞪到天荒地老的模样，宋清遥担心地问。
　　“没事，你们先出去吧。”
　　“哦哦。”六指下意识往外走，却被谭玉梅忽然叫住，“我说的是他们。”
　　藏海摸摸鼻子，无趣地走出去，反正他也担心无尽的情况。
　　宋清遥苦大仇深地白了六指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要是玉梅对你做些什么……你放心，我会给你收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