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黎婳

43、无间篇

　　唐无尽头很痛。
　　刚才她睡得正甜呢，梦见自己吃到麻辣的水煮鱼，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就听见“碰”的惊天巨响，然后整个人都难以呼吸，浣雨在耳边哭哭啼啼，还有一些陌生的声音……
　　什么啊，这么倒霉，出趟差都能出车祸。
　　唐无尽睁开眼睛。
　　入眼是医院白色的墙壁，坐起来，是白蓝色的被子，走下去，是白色的大理石，摸摸头，连袖子都是白色的。
　　这也太单调了吧？
　　唐无尽的床位下没有拖鞋，手上也没有输液什么的。周遭静悄悄的，连护士都没有。
　　唐无尽赤足走出病房。浣雨在哪呢？主编没事吧？恒弋那胖子……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连个医生都没有。
　　唐无尽一时间有些茫然：那些人都不要她了？
　　她顺着楼梯往下走，脚下并不凉，也许是因为这家医院有暖气。
　　唐无尽慢慢地下楼，一层又一层，直到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见到底层。医院的陈设都是相似的，这样看起来就好像她一直在原地踏步。
　　不会遇到鬼打墙了吧？唐无尽这样想着，却突然笑出来，这里一看就不对劲，说不定是藏海的山神医院，或者卫子卿的海底诊所。
　　唐无尽挺累，她知道自己出车祸了，只是身上也没有绷带石膏什么的，就只有白色的病号服。
　　难道没受伤吗？
　　唐无尽坐在楼梯上，四处张望，不害怕，也不孤单。
　　墙上贴着一个绿色的指示标：22楼。
　　唉，果然是鬼打墙，走了这么久，还是原地踏步。
　　她刚才出来的病房，就在22楼。
　　唐无尽不再下楼，而是跟着绿色的“安全通道”往左走。
　　“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
　　唐无尽在走廊的尽头停下来。
　　这是一个病房。或者，不是？
　　门被漆成粉红色，这样的颜色在医院里实在突兀，唐无尽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粉红色比白色舒服多了，于是直接推门走进去——
　　一进去唐无尽就后悔了，万一里面有人住着呢？
　　果然，一个产妇抱着婴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现在是早晨，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产妇脸上，她的面颊带着一种近乎天使的神圣的光芒。
　　唐无尽没有母亲，这一幕给她的冲击还是挺大的。产妇忽然抬起头，唐无尽惊得往后仰：妈呀，这个女人也忒好看了吧！！
　　唐无尽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林沧月，不过林沧月始终是男人，而这个产妇素面朝天，还抱着一个婴儿，却美得惊心动魄。
　　“抱，抱歉……我……我”唐无尽只想给自己一个耳光，怎么一见到美人就说不出话来，没出息！
　　产妇温柔地笑了，又低下头：“我们的明熙在看什么呢？”
　　唐无尽这才注意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婴儿，TA的柔嫩的小脸上也有神圣的光芒，挥舞着胖嘟嘟的小手，亮亮的眼睛看着唐无尽，咯咯地笑个不停。
　　“行了，别腻歪了，出去吧。”女人又抬起头催促。
　　唐无尽有些茫然。好像是的，她可不就是要出去嘛！唐无尽立刻转身走出去，轻轻带上病房的门。

　　绿色的指标仍然指示着唐无尽，她下楼，然后向右走。
　　这里是儿科。
　　唐无尽随便找了间病房走进去，果然，里面有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四岁的光景，却已经初现娇俏的模样。看来她身世不凡，穿着打扮十分讲究，年纪小小却贵气逼人。
　　“你叫什么？”唐无尽弯腰问小姑娘。
　　“我叫……赵明熙。”小姑娘仰起头，眼里还有盈盈的泪水。
　　“你怎么哭了？”唐无尽柔声问。
　　小姑娘狠命摇头：“我没有！如今我父母皆去，珝朝贼人残害皊安一府，我却只能退居青族！”
　　小姑娘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地上，血泪横飞。
　　唐无尽吓了一跳，本想安慰安慰，小姑娘却恶狠狠地立誓：“我赵明熙与珝朝王室势不两立！”
　　唐无尽慢慢挪出去，轻轻关上门，掩饰屋内一声声的泣血。

　　唐无尽心情有些低落，茫然地走来走去。
　　“你来了。”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唐无尽没有转身，因为她觉得这话不是对她说的，身后那人见唐无尽没有反应，就绕到前面来，认真地说：“你来了。”
　　女孩。
　　许是双十年华吧，容貌惊艳，却隐藏在秾丽的妆容下，眉间花钿，风情万种，凤冠霞帔，红妆惊世。
　　“你，认识我？”唐无尽不确定地问。
　　“当然。”女孩端庄地坐下，看着唐无尽，“我一直在等你，这么多年了，我在想我死的时候，你会不会在。”
　　“可我不认识你。”
　　女孩笑了，眉间似乎添了几分英气：“但是我认识你呀，从我一出生就认识你，你是我的守护神，对吗？”
　　唐无尽不知如何回答，就勉强笑笑：“我不能一直在你的身边，你自己要努力。”
　　女孩目光淡然：“我知道。母妃说了，商君与我同在。您是商君吗？若不是也好，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守护神。”
　　唐无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住女孩的手：“你今天成亲吗？你要幸福啊。”
　　女孩浅浅地笑：“也许不能了，但我会尽力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宁都王妃。”

　　唐无尽无意识地跟着指标继续走，她很累，这种累不是因为跑了这么多楼层，而是因为她看到那个女孩并不幸福。
　　真想回到病房里好好躺着，说不定主编和浣雨已经来了。
　　唐无尽默默地坐在长椅上，说不定待会儿就有一个老妇人过来同她交谈。
　　没有。
　　等了许久都没有。
　　“真是玩死我了。”唐无尽嘟囔着往前走。
　　“明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痛苦到破音，唐无尽也很痛苦，被吓个激灵很无辜的好不好！
　　“带我走，带我走啊！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珝朝与我何干，皇权与我何干，我只想和你回青族！我们不在玖平，带我回家，好不好！！”那个声音继续嘶吼。
　　“我给你洗手做药膳，我给你研墨，我给你煮茶，我给你镇纸……我给你摘枫叶，我给你……我全都给你……我顾虔的命都是你的……我……”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
　　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烫得唐无尽不能呼吸。
　　她……死了？
　　血蔓延开来，火光冲天，地上全是尸体，那个男人跪在中间，轻轻地抱住女人破败的身体，像一头失孤的狼。
　　“明熙啊……明熙……”
　　女人的眼睛微睁，却没有看抱着她的男人，她费力地伸出手，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是你呀……神仙姐姐……”
　　“赵明熙？”唐无尽跪下去，低头看女人，她的容貌似乎被毁了。
　　“没有赵明熙了……从此，只有赵鹓雏，青族赵鹓雏。”
　　她满是伤痕的手臂垂下去，男人越发痛苦，失声痛哭，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搂住女子的身体。
　　低声呢喃：“不要啊——明熙——”
　　声音戛然而止，他狠狠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女人的身体。
　　唐无尽看着这惨烈的一幕，喃喃道：“笨蛋，快请御医啊……”
　　是她入戏太深，这不过是一场幻觉罢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就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一样。
　　漫天飞雪，史官提笔：景平三年，一品诰命赵氏，薨。
　　她薨了？
　　薨了。
　　她是堂堂公主，怎么会死了呢？还以这么痛苦的方式？

　　唐无尽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么。
　　她说：“你是谁家的孩子？”
　　他答：“臣姓顾，一顾倾城的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