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黎婳

32、溟界篇

　　重重叠叠的屏风把偌大的空间分隔成一块又一块。
　　少司命郑重地点燃一根白苏香，烟雾袅袅，盘旋而上，似乎有魅惑人心的作用。
　　透过那香，唐离婳看见一幅幅画像。
　　“这，不都一样吗？”唐离婳腹诽。
　　的确，不管男男女女，所有人都穿着红色的族长服，披着鹤氅，或站或坐，甚至还有一个卧在绝生阁的阁顶，也不知画师是怎么画下来的。
　　唐离婳一幅幅地看过去，手指轻轻抚摸积年的墨色，心中充满着安宁。
　　这就是她的前辈们吗？唐离婳记性不好，连来到溟界的经历都忘记了，她心中其实一直怀着一种恐惧，她害怕自己担任不了宗族长的大任，然而此刻她平静下来了。油然而生一种当权者的自信：这是她的世界！
　　那些人都有着相似的、年轻的面庞，温和而又坚定的目光，唐离婳虔诚地看着，轻声问：“阿孅……他们，穿的是同一件衣服吗？”
　　少司命只想扶额：“族长，您放心，只要您想要，天天换都没有问题。”
　　唐离婳不再说话，她一路走过去，转到屏风后面，呼吸突然停止了，她不由得后退几步，以便于可以看到这副画的整体——
　　“这……这……”
　　铺天盖地的画面，仿佛一直伸展到山海的尽头。
　　“很壮阔，很美，对吗？”这句话少司命没有说出来，他只教过这一任族长，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副画，虽然心中有了准备，但他还是被那恢宏的气势所震撼。
　　神灵就在那里俯瞰众生，虽然只是一副画像，却让人心生敬畏。
　　画面本是寂静而森严的，但渐渐地唐离婳却看到燃烧起来的战火，耳边仿佛响起太古的战歌声，风呼啸着割裂她的脸，血珠一粒一粒地渗透出来，她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她来到最遥远的边界，满天的灿烂的星子落在眼中，阴兵在辽阔的旷野上歌唱，枯萎的巨树遮蔽月光，火焰舔舐青铜般的声音在耳畔爆开：

　　“神的王座，穿越长生天和昆仑墟，黑色的双翼遮住亘古的星光。
　　极北的冰原上，传来逆臣的哀嚎。
　　他们伸出手，似乎要抓住最后一丝温暖，又像要讲神从王座上拖下来。
　　神肃立云端，凝视着蝼蚁一般的子民，神的部属在它身边载歌载舞。
　　后来，神被囚禁在牢笼之中，它的悲啸，使归墟的海水为之沸腾。太古的帝王死于叛乱，它的躯壳被冰封在八千米的冰下，再也无法使海水融化。
　　地狱归来的叛臣俯瞰着它的尸体，昆仑墟的海姬以泣珠向诸天起誓，陪伴在逆臣身旁，逆臣却抑制不住自己下跪的冲动。
　　他们害怕，终有一日，神会从世界的尽头归来，挥动熔浆炙热的利剑，再次接受万民朝拜。”

　　画面渐渐归于平静，唐离婳眼中迅速流转过三千浮世，宇宙洪荒，神的哭泣，在一瞬间凝固了数千米的寒冰，鲜血铺就的道路，她最后看见的是一个白发的女孩，苍白透明的头发铺在地上，她孑孓地走在冰面上，没有穿鞋，身后是一串血的脚印。
　　唐离婳紧紧地盯着她的背影。
　　她回过头来对唐离婳嫣然一笑，那是一张神琢的容颜，连冰雪都黯然失色的面孔，眼里却有无尽的孤单，她的鲜血使冰面融化，烙出一个个脚印形状的黑洞。
　　冰面忽然开裂，吱呀的声音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你快过来！”唐离婳着急地喊，却忘了自己也在冰上。
　　女孩仍然固执地往前走，她走在一块浮冰上。
　　“扑通！”浮冰重量不平衡，她坠入冰冷的海水中。
　　唐离婳一着急，往前一滑，自己也落入海中，纯白的天穹反映在海水里，连海也是白色的。
　　好多泡泡，咕噜咕噜……
　　奇怪的是，冰下的海水并不冷，甚至有些温暖。唐离婳努力地朝那个女孩划水，她闭着眼睛，一头海藻般的白色长发飘浮在海水中。
　　唐离婳并不熟识水性，她像一个小鸭子一样蹬着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死啊！
　　当唐离婳的手摸到女孩时，她睁开了眼，一双蓝眸摄人心魄。
　　她悲伤地笑了，反手扣住唐离婳的手腕抱住她，嘴唇贴在唐离婳的耳边，那个女孩仿佛是在诉说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假如……我们爱的人……终将死去……不要哭！”
　　静止的海水忽然翻涌起来，庞大的浪头把唐离婳狠狠地砸进水中，女孩消失了，唐离婳不停地坠落，生命的沙漏扭转，仿佛蒙太奇一般，一帧帧记录下来，泪水在白色的海里留下一串幽蓝色的印记。唐离婳途经的地方开始冰封，只有她一个人是活的，她放弃挣扎，整颗心都被巨大的酸涩的悲伤淹没：
　　我们爱的人，都会死去吗？
　　连你，你这样尊贵的，也终将死亡吗？

　　“族长，族长，你还好吗？”幻觉退却，少司命的脸映入眼帘。
　　唐离婳呆呆地看着那幅画，仍然是静止的，神肃立云端，审判众生。
　　“您看见了什么？”少司命询问。
　　白苏香已经燃尽，唐离婳应该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譬如刚才，少司命只看到静止的画面，更遑论有人和他说话。
　　这就是宗族长与他人的不同之处。
　　“阿孅，这就是《天谶》吗？”
　　“是的。这上面就是，冥君。”少司命声音很低，唯恐惊扰了尊主的安憩。
　　“它好美。”
　　“神灵本身，自然是完美无缺的。”

　　看到唐离婳精神不好，少司命盖好香炉，把屏风一转，历代族长与冥君画像就消失了。
　　少司命忙碌着，不防唐离婳忽然问了一句：“溟界的叛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