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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送别 ...

  •   如今想来,也只能愤愤然,意难平,谁也不能跳进回忆里,把什么东西擦掉了,又把什么东西补上了。许多事情都是这样,有些瑕疵,又不失美好,才总是挠的人心里痒痒的,让人惦念着,有时候一不小心,就记挂了一辈子。
      十岁那年,先生说,你与你母亲像极了,琴声也像。
      我不明所以,未曾听闻母亲和先生是旧识,也不晓得母亲竟会弹琴。猛地我想到些事情,睁大了双眼。“先生说的,是王爷府里的秦夫人?”王妃秦氏,阿姐的亲娘,可不是我的。
      “那位是你母亲。”先生的话含含糊糊,也没认,也没否,任凭谁讲那位也是我的母亲。可先生讲得越是含糊,我越是确信,有些猜想是对的。
      先生是认识我娘的。
      我摸了摸琴,想起了小时候从林修那儿听来的只言片语,眼神暗了暗。
      “姓孟名菲雪,过年时听师叔们回门零星提过几句,说她是个罪孽深重的,是个人人唾弃的毒妇,冬至那日,她产下一女,而后就裹着草席被人活活打死了。”
      “后山茅屋旁边的坟冢,是她的,六年前父亲亲自为她下葬,先生也是那时才说了,不收女弟子的。我在场,有些记忆。”
      那时所说的六年,与我年岁刚好吻合。
      先生的话是对的,我最机灵,譬如此时,我不愿刨根问底。对此事,心里其实已经有些答案,但若真的把事情撕开了、扯碎了,未免有些残忍。
      因为他们都说,她是个毒妇,是个□□,那孩子的爹是谁都没人知道。
      我该选择相信她是个好人,为她争辩,还是相信她是个坏人,与众人一起唾弃。
      若她真的是我的母亲,我又该以怎样的身份活在这世上。
      那些我骄傲的,庆幸的,相信的,会不会全部被打碎,那时我还是我吗?
      先生说得对,我是机灵。所谓机灵,就是些小聪明,没有大智慧。
      可能是我年纪还小,这些事情终究是看不透,能做出的自认为最好的选择就是:先生不说,我便不问了。
      用指甲扣了扣琴上刻着的“盈融”,敛了敛心思,听着先生的话,继续练曲儿去了。
      也是十岁那年,一棠师兄到该下山的年纪了。他七岁那年上山,一呆就是十一年。先生说,下山后能有多大的作为,全凭你个人的造化,该教的,该讲的,我已尽心,代我向白相问好。
      那时我才知道,一棠师兄是当今丞相的次子,当年在府里受了些大房不少欺负,幸亏他从小性子温顺,很得白丞相的欢心,一则为了让他学些道理,二则也是保护,白丞相求了先手收他做弟子,把他送来了山上。
      这是我第一次面临真正意义上的分别,小时候上山那会儿,年纪小,母亲和阿姐连哄带骗,没觉出什么。这回不同,平日里一棠师兄最像兄长,最照顾我,总觉得他一走,院子里都空了。
      “锦年,别哭,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师兄已经这么高了,仰头盯着他看久了,脖子酸酸的。
      他蹲下来,帮我擦了擦眼泪,“锦年别哭。”
      “百一棠,你给我好好的,等我下山,咱俩肯定要比个高下,看谁能得了先生的真传。”张千机一张脸憋得通红,我知道他也想哭,但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硬是把脸憋红了。
      “千机,我走了以后,你要多照顾锦年些,知道吗?”
      “不用你说!我自己知道。”千机师兄说完,一溜烟地跑走了。
      一棠师兄叹了口气,“这么大了,还是像个娃娃。”
      “要好好的。”最后是林子墨,他拍了拍一棠师兄的肩膀。
      先生送到门口就回了,一棠对着先生的背影磕了三个头,先生摆了摆手,他才起身。
      掸了掸膝上的灰尘,他说:“锦年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左右他拗不过我,只得依了我的愿。修哥哥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山上来回,于是同我一起把一棠师兄送到了山脚下。
      “修哥哥,你躲远点,我和一棠师兄有悄悄话要讲。”
      林修看了看我,看了看一棠师兄,一甩袖子转身往山上走了几步。
      远远地我朝他喊:“再远些,再远些。”
      他看了看我,看了看一棠师兄,又挪了几步。
      “师兄,等我下山,你定要来找我,到时候我把我阿姐介绍给你,以后你做我姐夫。阿姐她太温柔了,嫁给别人怕是要被欺负,我最放心你。”我朝他挤眉弄眼。
      他听了先是一愣,想不到什么措辞形容我这般荒诞,哈哈大笑。“小锦年,你可真是……哈哈哈。”我不知为何也觉得好笑,两个人就这样笑成了一团。
      “锦年你要听话,我走了,可不许和千机天天疯玩。”一棠师兄拍拍我的脑袋,“我们锦年又漂亮,琴也弹得好,这通身的气派,不知道比起山下那些胭脂俗粉强出几倍。多和先生学些东西,日后是有大用处的。”
      “师兄你都说了日后还能见到,怎么还在今天说这些话,惹得我又要掉眼泪。”
      “哈哈,送到这儿就行了,你看林修那小子,竖着耳朵想偷听呢,快和他一起回去吧。”他用眼神示意我看看林修,见林修想听听不着又怕人发现的模样,莫名有些好笑。
      等到一棠师兄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我们才转身上山去。
      “修哥哥你好不好奇我们说了什么?”
      “不好奇。笑的奸邪,定不是好事,听不见耳朵还清净。”
      “不听就不听,你不愿听,我还不愿讲给你呢!”哼,死鸭子,就嘴硬吧,以后你求我讲,我都不讲给你听。
      我是个闲不住的,想找点话题聊些什么,“前几日突然想吃五仁斋家的小桃酥了,上次和阿姐写信说想吃,阿姐说店家不做了。”
      “嗯。”
      “当时上山,是一棠师兄和千机师兄来接的我,就走的这条山路,后来走不动了,是一棠师兄背我上去的。”
      “嗯。”
      “哦。”见他不接话,我也不自讨没趣,停了嘴巴。
      两人走了许久,他突然问道:“那现在呢,还走得动吗?”
      “啊?”
      “想着你小时候,一顿才吃半个馒头,肯定走到半路会累,现在一顿一个馒头还不管饱,定是能一口气爬到山顶的。”林修比我快着半步,在前面自顾自的说。
      “我这不是长身体嘛。”哪里有男子这样同女孩儿讲话的,嫌她吃得多?能吃是福好嘛!
      “那多吃些,下次吃两个。”
      “林修!”
      “郡主何事。”
      “老盼着你多讲些话,现在发现还不如不讲。”
      “郡主是说两个馒头也不够?”
      “林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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