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清明 ...

  •   “谨记古法是让你不要丢了敬畏之心。”先生用手抚住琴弦,琴声停了。“但也不要失了天性,心之所至,行之所往,你想弹,弹就是了。”
      先生的话总是很高深,我并不是字句都能悟得道理,那些不懂的,就默读几遍,记在心里,来日方长,总会有领悟的契机。
      栗山的日子过得飞快,练琴,读书,逗猫,生活似是三点一线,但又乐趣无穷。
      一棠师兄个子长的飞快,衣服换了几回,裤腿还是短着一截。
      子墨师兄也习惯我的存在,喊他修哥哥再不见他脸红害臊,相处久了,发现他虽然是个闷葫芦,不过脾气是顶好的,无论我怎么逗他,都没有找先生告状,倒是十分讲义气,有时我会心存愧疚,于是碰到家里送来的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分他一些。
      千机师兄还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不过手一握剑,整个人都变了一副模样,总觉着眼神有些骇人。
      小小的馒头还是那么小,我觉得它是通人性的,起初它最喜林修,大概同我一样喜欢生的好看的。后来许是林修性子冷淡,馒头在他那儿蹭了一鼻子灰,又许是日子久了,馒头知道讨好谁有饭吃,就退而求其次地屁颠屁颠跟着我了,我去哪,它便在哪儿。不过小东西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林修但凡拿些什么逗它,我就又不顶用了。
      六岁那年的清明,先生教我背着盈融,引我去了后山的一处茅屋。说是茅屋,其实茅草也不剩几根,屋内积了许多灰尘,依稀辩得橱柜中还摆放着碗筷,是住过人的,瞧着有六七年没人打理的样子。往更远处看去,有个土堆,前面立了块石碑,隔得远,却能瞧得仔细,没有名字,没有碑文,显得有些孤单。
      “你弹一曲罢。”先生负手而立,背对着我,看不见表情。
      我揣摩着先生的心思,四处望着,寻了块石头,放下琴,略加思索,一曲《忆故人》缓缓流出。
      “你倒是聪慧。”
      我继续弹着,琴声袅袅。习琴两年,虽不及先生的琴音空灵,可总算成了曲调。
      “你未见过此人,何来忆故人,这曲子其实不弹也罢。”
      听了这话,我按住琴弦。
      “锦年,你可知,这儿住的是谁?”先生转过头来,眼里有些我看不清的情绪。
      “先生的故人。”我答道。
      “是盈融的主人,这琴,本是她的。这儿住的,是我的徒儿,是那一辈里最机灵的丫头,可惜红颜薄命,早我一步去了。世人皆谕我通今博古,年高德昭,其实不然,尤其每每在这茅屋边上,更觉得心中愧疚。今日清明,我带你来这儿悼念她,自己心里也能有些解脱。”
      我不比林修,话儿总能说出三分道理。愣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宽慰先生,只得说:“先生不是总说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吗,这可能就是时间给的答案,不怪先生。”
      “这话由你说……哈哈,罢了罢了,你磕三个头,我们回去罢。”
      大概是悼念先人的礼数,我想毕竟是盈融的主人,现在盈融做了我的琴,这头是该磕的。
      恭恭敬敬地全了礼数,刚要起身,觉得脸上好像被谁抚摸了一般,刚待回味,又似拂面春风,消逝了。
      回了别苑,我还是心里有些疑虑,先生话说了一半,总归好奇。
      问了千机师兄,他说不知,拽着我去找了一棠师兄,一棠也说不知,“小锦年,不如你去问问子墨,他跟着先生最久,可能知道的多些。”
      我想这话有理。
      某日我见林修一人在书堂背书,便凑过去问他:“修哥哥,你知道后山上的那个茅屋吗?”
      “知道,爷爷的一个女弟子在那儿住过。”
      “她叫什么啊。”我趴在他的桌子上,眼睛睁得可大,希望他能讲些什么。
      “姓孟名菲雪,过年时听师叔们回门零星提过几句,说她是个罪孽深重的,是个人人唾弃的毒妇,冬至那日,她产下一女,而后就裹着草席被人活活打死了。”林修措辞一番,同我说道。
      “咦,先生最重人品,他门下的弟子怎能落得这般下场。”我有些不解,先生平日教导,最严厉的那些都是有关做人的道理。比如,当以君子之法立世,不论权谋机变,利害纷争,仍不可忘本心,不可行诡计阴谋,不可伤同门手足。诸如此类,最为严厉。
      “我也不知。”顿了顿,他又想起了什么。“后山茅屋旁边的坟冢,是她的,六年前父亲亲自为她下葬,先生也是那时才说了,不收女弟子的。我在场,有些记忆。”收回思绪,他正色道:“郡主如果只是想听故事,还是不要细问了,一来,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二来,看爷爷的反应,怕是有些忌讳的。”
      我点了点头,想着这些事情和我也无甚联系,就抛在脑后了。
      盈融当真是把好琴,当真让我爱不释手。
      八岁那年,先生说,锦年的琴音里终于有故事了。
      一棠师兄和千机师兄爱听我抚琴,可是只是听个热闹,不解风情,往往能一语中的了悟琴语的反而是与我不太亲善的林修。他人呆板,话也少,可是能被人理解的感觉真的很微妙,我与他的距离无形之中近了些。
      自那之后,我爱拎着馒头抱着琴弹曲儿给他听,有时知我欢愉,他便多说几句,教我背几首荒诞有趣的古诗,讲几个迁客骚人的典故;有时知我烦闷,他便沉默着,等我弹得尽兴了,夸赞几句。
      总觉得馒头是通人性的,它也懂我的心思,听着曲调欢快,就露出肚皮,等我挠它;听着感伤,就独自晒太阳去,不招人厌。
      两人一猫,谁也未曾教过谁,未曾说过,类似我开心时你该如何,我难过时你又该当如何,气氛总是自然而然地恰到好处,安静又和谐。
      了解的多了,渐渐才懂了,修哥哥他不爱讲话,但许多事情是比我通透的,他呆板,但脑袋是比我灵光的,小时候的那些拙劣的手段,并非他看不出,只不过无伤大雅,不愿点破,不愿驳了我的兴致罢了,想到这儿,还觉得有些气恼,左右这些年的歪心思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愤愤然,意难平。
      如今想来,也只能愤愤然,意难平,谁也不能跳进回忆里,把什么东西擦掉了,又把什么东西补上了。许多事情都是这样,有些瑕疵,又不失美好,才总是挠的人心里痒痒的,让人惦念着,有时候一不小心,就记挂了一辈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