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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馒头 ...

  •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下起了绵软的细雨,擦着瓦台,蹭着枝叶,窸窸窣窣的呢喃了一整个晚上。
      栗山湿润,木质的器物难以保存,古琴盈融也是这般。
      本以为先生教琴,入手应是学着读谱,学着弹几曲简单的调子,就是没想到先生先教我怎么护琴。半月有余,他老人家只字未提音律之事,我有些着急,但又不敢多问,只能依着先生,每日擦擦琴身,掸掸灰尘,余下的时间随着师兄们一起读书练字。
      一日我偶得清闲,在院子里面疯跑,一会儿追蝴蝶,一会儿赶麻雀,玩的好不快活。正在兴头上,突然听到头顶的老榆树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我竖起耳朵听,似是个活物,遇见新鲜玩意儿,肯定是要和师兄们分享的,正要大喊,却想起先生不得大声喧哗的训,叫声哑在了嗓子里。
      罢了,师兄不在,我一个人也可以!着实我也不知道师兄们在哪儿,跑一圈回来,不知道这树上的小东西还在不在了。
      我抬头看着面前这棵老榆树,顶着华盖,盎然挺立,枝叶繁茂,也看不清究竟有什么。纠结了一番,决定爬树上去看看。
      太久没爬树,身法有些生疏,磨蹭了好半天,总算是爬到了树杈上面,这才发现,那声怪响缘是一只黑色的小猫。
      猫儿看了我也不怕,还是懒洋洋的趴在枝杈上,见有人在瞧他,便迎上我的目光。
      黄绿色的眼睛,细长的瞳孔,一时间我看的失了神。说不清过了多久,猫咪先转了脑袋,我回过神来,开始仔细打量它。
      它很小,比先生的手大不了多少,此刻正伸着粉白色的小舌头,舔着自己的前爪,它前腿上带着伤,皮肉外翻着。
      难怪见了生人也不跑,我当这小家伙胆子大,原来是受了伤,逃不走了。不知道这是在哪儿和旁人打架,伤成这样。
      我作势想把它抱在怀里,小家伙下意识往后缩,大概又扯到伤口,喵了一声身体僵着不动了。小小的,软软的,轻飘飘的抱起来一点重量也没有。它能跑到先生的别苑,让我撞见,想来也是有缘分,与其在山头上风餐露宿和人扯皮打斗,不如在院子里活得自在。我动了心思,打算把它留下。
      抱着猫咪,我犯了难,这就两双手,怎么把它带下去呢,平日里偷鸟蛋摘果子,都有伙伴接应,或者拿衣服兜着,或者用杆子撑个布袋打在半空里,如今没人接应……就算有人,我也不能把猫咪扔下去呐,万一摔着怎么办。我一边摸着猫咪的脑袋和脊背,一边脑瓜飞速转动想着办法。
      “郡主,你怎么在树上?”
      我听这声音,脑袋一痛。是林子墨。
      三位师兄里,我和千机师兄相处的最好,我俩可谓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其次是一棠师兄,他平日里最宠我,也爱和千机师兄结伴,于是我们三人玩的多些。倒不是刻意去孤立子墨师兄,主要是他真的过于古板。千机师兄说得对,他就是背书背多了,脑子里面迂腐的不行。不仅古板,人还刁钻,专爱给人挑错,无趣的很。
      今日让他逮着我爬树,不知道又要讲什么大道理了。
      “修哥哥,嘿嘿,我这不是来树上看风景嘛。”一见他我就爱扯谎。
      “手里的是什么?”
      “这你都看不出来呀,黑猫啊。”
      “下来吧。”
      “哦……”我把黑猫放到身边,打算下去。
      可怜小家伙了,要不是林修这个大魔头来了,我绝对能想到办法把它带下去。猫咪猫咪,你不要乱跑,一会儿等他走了,我再上来陪你。不想还不要紧,越想越觉得委屈,我凭什么受这个气啊,我应该反抗啊,应该耍脾气啊,怎么怕了他,想着想着还是怂了,抹了一把无中生有的眼泪,故作悲怆的看了一眼缩成一团的小猫宝贝,心里暗道,我一会儿再来救你。
      还未做好下树的架势,我眼里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猫,那只等待我解救于水火之中的小猫,好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唰”的窜下了树。
      “嗯?”我迷茫了。
      怎么感觉,它好像,不需要我救……
      猫咪下了树,讨好般的蹭着林修的衣摆。
      林修弯腰,把猫抱在怀里,猫咪开心的呼噜呼噜摇头晃脑。
      不知好歹!墙头草!
      气得我呲牙咧嘴。
      我下树的过程当然没有猫咪那样好看,但是我要面子,尤其在臭屁的林修面前!万般不能没有风度。临末了,我给自己设计了一套风情万种的落地姿势,总之很风情万种就是了。可怜我才是一个四岁的女娃娃,能做什么花里胡哨的动作呢,脑子里是那般想的,行动起来就变成一个相当瓷实的屁股蹲。
      疼得我咧嘴呲牙。
      林修往前一步,伸出胳膊,示意我可以扶着他站起来。
      我视若无睹,哼了一声,自己拍了拍屁股,站起来了。他也没觉得尴尬,收回了手臂,弹开手指逗了逗怀里的小猫。
      “郡主以后要小心些。”
      “我自己知道。”
      “郡主上树是为了这只小猫?”
      “它受伤了。”
      “伤口不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
      “我能把它留下吗。”我收起小情绪,抬头看着他,询问道。
      “爷爷说过不能养宠物,而且黑猫不祥。”
      有些失落,我打算卖个可怜,硬想挤出几滴眼泪,小声地说:“我想把它留下。”平日母亲最见不得我这个样子,不知道这个办法对他好不好使。
      他半晌没说话,我以为此计不成,正打算另寻他法,不料他开口说到:“可以和爷爷说……它自己跑进来的,不算宠物?”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用这个别扭的理由把自己说通了的,反正我心愿得了就是。
      他带着我,抱着猫咪去找了先生,说了什么大善大德,背了一堆圣贤名言,最后说,这猫,必须留下。
      先生捋了捋胡须,说,有理,有理。
      林修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突然间高大了许多,甚至带着点佛光。
      修哥哥,好用!
      先生问我,要不要给猫咪取个名字。
      我说,馒头。
      先生点了点头,你的猫,随你。
      为什么叫馒头,大概是在山上吃馒头吃多了。
      后来,林修送来了止血和跌打损伤的药。
      我没多想,注意力全在小家伙身上,只当两瓶药都是给它治伤的,伸手拿了止血的药瓶,把跌打损伤的递给林修,“我来这个,你来这个。”
      他脸蹭的红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叹了口气,“修哥哥,你怎么比我一个女娃娃还娇气。涂个药,还害怕?”
      他还是没吭声。
      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药瓶,“不干就不干,我自己来。”
      “锦年。”张千机拉着白一棠找锦年去看自己新学的招式。“诶,哪儿来的小猫?”
      “捡来的,他受伤了。先生说以后就养在我这儿了。”我手里忙活着给小家伙敷药,可因为从未接触过,也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做。
      话音刚落,我觉得气氛有些凝滞,于是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却又发现三人并无异样。许是我感觉错了。
      一棠师兄拍了拍千机的肩膀,“小锦年这双手,现在只会画王八,你瞧她把小猫弄成什么样了。”
      白一棠坐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拿过纱布和止血药,熟练得很,动作轻快又漂亮,最后还打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这瓶药呢?”
      “馒头是被咬伤的,不用这个。”林修说。
      “那你怎么……”我想问他,既然馒头不用这瓶药,干嘛拿到我屋里来。
      想到了什么,突然我的脸也红了。
      这药,仔细是他怕我摔的跌着哪里,特地寻来的。
      我摔了屁股,还把药瓶给了他……
      刚刚说过的话开始在脑中疯狂盘旋,我来这个,你来这个……
      “好啦好啦,馒头受伤了要休息,我也要休息了,你们快走,快走。”生怕他们看出异样又要细问,我赶忙把三人赶走。
      下了半月的雨,我擦了半月的古琴,这天,先生终是肯教我些什么了。
      “锦年,你听到什么了?”先生问我。
      “回先生,听见了风声。”
      “是风声?”
      “说是风声也不是风声,是风吹了树叶的声响。”
      先生拨了拨琴弦,短短的弹了一曲,又问“锦年,你刚刚听到的是什么。”
      “是琴声。”
      先生摇了摇头说:“你听到树叶的声响,知道是起风了,风乃无形之物,无色、无形亦无声,为何脱口而出,树叶的声响是风声。”
      “先生说得对,若没了树叶,风就听不到了。”
      “琴之如木,心之如风。”说完,先生又弹了一曲,我只静静听着,悟着。“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有六禁,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有七不弹,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兄不弹,不净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不弹。皆是古法,谨记于心。”
      “这么多规矩啊,那如果我想弹了呢?”
      “谨记古法是让你不要丢了敬畏之心。”先生用手抚住琴弦,琴声停了。“但也不要失了天性,心之所至,行之所往,你想弹,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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