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汉华

11、旁观者清

　　天色已经不早，两家人的马车开始上路返程。
　　王文琛与王夫人坐在一辆车上，手里抱着傅正华让她帮忙转交的芍药。王夫人因着年岁，加上在外踏青了几个时辰，一上车便昏昏欲睡，不多时已经靠着马车睡着了。
　　王文琛看了看手中的芍药，又看了一眼王夫人，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尽管她答应帮忙将芍药转交，但是她始终觉得王夫人这种意气用事的问题处理方式不对。她又接着想到自己在家里还未出嫁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工具人一样，每天的任务就是帮助母亲稳住父亲的心。这样的生活让她甚至都有些迷失，她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或者说，她不想像她母亲一样的生活，否则她的人生就没有意义。
　　另一边，傅正华在回家的马车上，便显出一种闷闷不乐的样子。
　　保国公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便问：“华哥儿，你怎么不开心了？跟母亲说说，看看母亲能不能帮到你。”
　　傅正华转过身子，面对保国公夫人：“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不开心，就是心中有些郁结。”
　　保国公夫人问到：“你小小年纪的，便郁结了，快跟母亲说说，是因为什么啊？”
　　傅正华低头沉默不语。
　　见傅正华沉默，保国公夫人便说：“好了，那我们便不说这个了，那我可要问你别的了。你临走的时候，从阁老家的车那里回来，去干什么了？”
　　傅正华想也没想的便说：“给石娘子送芍药去了。”
　　保国公夫人一挑眉：“给石娘子送芍药？”
　　傅正华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说：“不是给石娘子送……也不是，就是给她送。我是想送给王小娘子的，但是芍药有定情之意，我一个男子直接给女子送，终究是不好意思的，于是我便拜托石娘子帮我送。”
　　保国公夫人表情有些严肃：“华哥儿，你还真是个小孩子。带有定情意味的东西，怎么能拜托别人转送呢？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与人情啊。也得亏你是让她姐姐转送，要是换了别人，王阁老家岂不是要怪罪我们家不知礼数，以为我们不把他家放在眼里？”
　　听了母亲有些严厉的话语，傅正华的语气里明显的带了一丝委屈：“我知道啊，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觉得自己真的糟透了，送给她的雁不是我自己猎的，送给她的芍药也不是我自己采的。上巳节明明是个好日子，可是我却在郁结。”傅正华抬起头看着保国公夫人，声音俨然已经带了轻微的哭腔：“母亲，今天我这是怎么了？”
　　看到儿子这个样子，保国公夫人便也无意苛责他了，于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巾帽：“好了好了，下次便不要这样了。”
　　傅正华点了点头，然后听到保国公夫人的声音：“不过华哥儿你还是要跟我说说这雁和芍药是怎么回事儿。”
　　傅正华说：“我猎雁好久都没有收获，心里泄气着急之时，是王河洛王主事将他猎的雁送给我，让我送给王小娘子。至于那芍药……是建开给我让我送给王小娘子的。”
　　保国公夫人一阵惊奇：“建开？他也来踏青了？”
　　傅正华说：“是的。快要走的时候，他来了，还带着芍药。”
　　保国公夫人笑着低声说：“建开这小子，鬼心思就是多。不过他也是仗义，对你的事情这么上心。”
　　傅正华有些不爽：“他倒是也不用这样上心的。”
　　保国公夫人心下了然，便也什么都不再问了，于是说：“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个王小娘子，要不然我就跟王阁老家回绝了这门亲事的提议吧。”
　　傅正华一听愣了，心中百转千回。他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对王琼玉存着其他的心思，但是如果一旦回绝，他与王文琛的关系就永远停留在现在这一层，这恐怕是他无法接受的。想到这里，他连忙出声：“母亲！先不要回绝，可以……可以再接触着看一看。建开说，有个词叫日久生情。”意识到自己说了这个词之后，傅正华的脸马上变红了。
　　保国公夫人笑的开心：“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便先不回绝了。不过你这小子，记建开的话比我这个亲娘的话还牢。”

　　回到娘家，王文琛拿着芍药去王琼玉的房间，看到了伍小娘也在王琼玉的房里，想必是娘俩在说什么体己话。互相见了礼之后，王文琛将芍药拿给王琼玉：“三妹，这是小公爷想要送给你的芍药。他自己便是害羞，不好意思送，便托我这个媒人……算是媒人吧，来转交，你可不要埋怨姐姐比你先拿到这芍药啊。”
　　听闻此言，王琼玉眼中充满了惊喜。她从王文琛手中接过芍药，说：“二姐，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啊，小公爷送我东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了，要不是二姐你从中牵线，我哪能有机会跟小公爷一起去踏青呢。”
　　王琼玉抱着芍药，仔细的端详它，眼中带着兴奋与珍惜。伍小娘在一旁说：“谢谢琛姐儿这次在两家穿针引线，如果玉姐儿最后能嫁一个小公爷这样的人物为郎君，当真是她三生有幸，我定会对琛姐儿你感恩戴德。”
　　王文琛笑着说：“小娘你不必这样感激我，我也不过是个带话人罢了，这桩婚事本质上是保国公夫人的想法。不过三妹、小娘，你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保国公夫人可是最宠小公爷的，毕竟是独子，所以几乎事事都依着他。这桩婚事，如果小公爷自己不同意的话，可能最后也不会这么圆满，到时候还请三妹和小娘不要怪罪于我。”
　　王琼玉说：“怎么会？我怎么会怪罪二姐？二姐穿针引线，让我能有个机会能跟小公爷这般谪仙似的人物接触、聊天，我已是心满意足了。”
　　伍小娘也跟着说：“是啊是啊，这种事情怎么会怪罪琛姐儿呢。能搭上小公爷这条线，已是三生有幸了……”
　　还未等伍小娘说完，王琼玉便接着说：“再说了，这芍药不是有定情之意吗？虽然还不知道小公爷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既然送了我芍药，说不定他还是喜欢我的。”不过，王琼玉好像想起什么了似的，说：“小公爷为什么雁直接送给了我，而芍药却要二姐转交呢？”
　　还未等王文琛开口，伍小娘便抢着说：“玉姐儿，琛姐儿不是说了小公爷害羞了吗？这芍药可是定情之物，小公爷不好意思也是正常。”
　　王琼玉到底还是年纪小，听了便点了点头，又欢天喜地的打量起怀里的芍药来。
　　王文琛不禁在心里摇了摇头，如果这件事出在自己身上，不光是自己，母亲也会来问个明白为什么芍药这种有定情意味的东西要让人转交。继而又想到，这伍小娘将自己的身份真是放的太低了，这固然有自己母亲的因素在，但自己小心翼翼为何要将自己的女儿教育的如此卑微。只不是是庶出而已，大陈的法律又没有规定庶出就要比嫡出低人一等，除了庶出的儿子不能被恩荫袭官袭爵之外，出身并没有什么差别。伍小娘自己出身贫寒，但也毕竟是个良妾，地位上也不低人一等，结果把王琼玉教育的这样妄自菲薄。幸亏王琼玉现在年龄还小，大概很多事情体会的还不深刻，要是等到她年龄再大一点，恐怕这种教育会对她不利。想到这里，王文琛便无心多留，跟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离开王琼玉那里之后，王文琛按照王夫人的吩咐，来到了王夫人的暖阁。进门时，王夫人躺在躺椅上假寐，旁边有个丫鬟给她捏腿按摩。
　　王文琛进门，王夫人知道是她来了，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洋洋的说：“琛姐儿，去了那里回来了。”
　　王文琛拿过一个矮脚胡凳，坐在王夫人旁边，应到：“是的，回来了。”
　　王夫人哼了一声，问：“那娘俩怎么说？”
　　王文琛说：“便是也没说什么，就是很惊喜。”
　　王夫人说：“我就知道，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王文琛说：“好了好了，母亲你也别气了，这种事情都是看缘分的，强求不来的。不管这事成没成，她们娘俩都会感激母亲您的，母亲您可宽宽心吧。”
　　王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嗯，我就知道，我家琛姐儿总是在替我着想，就算出嫁了也是。不像你大哥，整天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王文琛在那一刻又想扶额，心里直道“又来了又来了”。接下来她就开始听王夫人开始说“你大哥真是，竟然敢为了媳妇跟我顶嘴”、“你大哥这个媳妇真是娶错了，我现在真是十分后悔”等她还未出嫁时就听过八百遍的言论，再加上最近家里发生的一些让她生气的事情。
　　王文琛无奈，只好像以前一样，开始耐心的劝导起王夫人。好在王夫人的脑回路比较简单，一般只要王文琛耐心劝慰一会儿便也好了。
　　王文琛常常在想，可能王夫人并不是需要有人劝慰她，毕竟她是个长辈，阅历也比她丰富，很多事情怎么会想不明白呢？王文琛的劝慰也不过是将其中的人情世故和圈圈绕绕再重复一遍罢了。王夫人缺少的可能不是劝慰，只是缺少陪伴与沟通吧。每每想到这里，王文琛对王夫人便也抱怨不起来了，只是在想，只要自己不活成她这个样子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王文琛便被王阁老叫去了书房，想必是来关心昨日上巳节的情况的。
　　一进去书房，王阁老与王文琛先是互相寒暄了几句，然后王阁老便问昨日的情况，王文琛便如实的说了，王阁老大体还觉得满意，他觉得傅正华既然送了王琼玉芍药，说明至少傅正华本人是有这个意思的。
　　看的出来王阁老非常看重这次能与保国公府结成亲家的机会，于是便嘱咐王文琛以后多去保国公府走动走动。王文琛应承下来，不知为什么还有些期待。
　　另一边，傅正华的一大早，是被文建开给吵醒的。保国公夫人见文建开来了，便让他一起来吃个朝食。吃完后，两人回到傅正华的书房，文建开便迫不及待问昨日上巳节他与王琼玉的情景。
　　傅正华大体说了一下，文建开有些兴奋：“哎，我的芍药呢？我的芍药派上用场了吗？”
　　傅正华说：“我怎么知道派没派上用场啊，我让石娘子转交了。”
　　文建开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什么？傅正华，有本事你再说一遍？哪有定情信物让别人转交的？”
　　傅正华有些局促：“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
　　文建开哼了一声：“不好意思？你这话哄哄别人也就算了，拿来哄我就没意思了。我就知道，王小娘子不是石娘子，所以你托石娘子送只不过是寻个由头罢了。”
　　傅正华被戳穿了心思，低头不语。
　　文建开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便苦口婆心起来：“正华啊，我还以为你想通了呢。本来你跟石娘子就是不可能的，我以为我之前劝你跟王小娘子在一起，你是听进去了的……”
　　傅正华猛的抬头：“我是听进去了的！”他顿了一下，才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文建开看他一脸苦楚，发觉自己真的不能在劝说他什么了，于是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说话。

　　王文琛在娘家又呆了两日，然后和全儿回了金乡侯府。
　　回去之后，石嵖已经在房里等着她了。一见她进门，便说：“娘子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你回娘家真是让我等的好苦啊。”说完便招呼她在他身旁坐下。
　　王文琛笑着说：“侯爷你先别着急，我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让我先解下斗篷再说。”
　　石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定王文琛，直到全儿帮王文琛解下斗篷后，王文琛坐在他的身旁。
　　王文琛一坐下，石嵖便握住了她的手。于是王文琛笑着说：“侯爷，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吗？”
　　石嵖说：“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了？你可是我娘子啊。”
　　王文琛带着有些羞赧的表情，说：“我还以为你在别人那里乐不思蜀了呢。”
　　石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能在哪里乐不思蜀？除了秀兰哪里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啊。”
　　王文琛佯装生气：“嗯？除了查小娘那里你还想去哪里？难不成还要给府里添个小娘？”
　　石嵖笑着说：“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才成亲多久啊，我哪是这样的人啊。”
　　王文琛哼了一声，转过头佯装不想理他。于是石嵖轻捧着她的脸，将她的脑袋轻轻的掰过来：“怎么了？娘子你生气了？这也不怪我嘛，你这几天为了你妹妹和小公爷的事情回了娘家，我一个人在府里怪寂寞的，当然就去找秀兰了。”石嵖突然伸出一手指天：“我发誓我这几天绝不再去她那里了，一心一意陪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