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一枝芦苇

5、飞燕山庄

　　这对兄妹俩，看起来是不会咬人的兔子，实际上吃人不吐骨头。这是此刻张三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尤其是江雪，真的太可怕了。此刻张三心中有鬼，又被江雪整治了一番，因而江寒三两句话就问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倒是把一旁的花长春气得不行。
　　原来昨日张叔带着几个人来到花家想要劫财不成，又被江寒恐吓了一番。说起这张三，也不过是个善于见风使舵的势利眼，转头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陈老。陈老只说他多事无用，把他赶了出去。他心中有气，挨到后半夜还没睡。这就听到一阵门外轻微的脚步声，张三怕是进了贼，扒在门后就看到几个人朝着陈老家中走去。第二天一早，就传来了陈老的死讯。
　　张三想着昨日被花瑶和江寒羞辱，便四处说他亲眼见二人杀了陈老。平日里张三多得陈老信任常伴左右，众人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很快有人报了官，平日里这偏远小村子，官差来都懒得来，这一次倒是来的快。而花瑶父女俩偷偷回村，就恰好撞了个正着。
　　这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江寒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江雪凑到他的身边，戳了戳他低声道，“哎，哥，你觉不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当然不对劲，花瑶一直待在土地庙，如果官差是报官后来的，那我们俩就是两个白痴。”
　　“那他们是哪儿来的？”
　　江寒没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看张三，而后又给江雪递了一个眼色。江雪心领神会，手里面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枚野果子来，滴溜溜地转着。张三看到那果子，口水立时淌成了一条河。一想到刚刚那个感觉，立刻闭上嘴巴连连往后退不想让江雪有机会，这番窘迫的模样倒是让江雪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雪嫣然一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忘了说的？”张三看着翘着脚坐在他的面前，手里把玩着那颗让他恐惧的野果的江雪，哆哆嗦嗦地看着江寒道，“是有人来找我，告诉我凶手就是他……花瑶是我自己说的……”
　　江寒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冲着他来的。
　　把张三知道的都掏了出来，江寒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到对方为什么要设计这么大一出戏来算计他。思虑无果之下，江寒决定带着花长春离开。花瑶的事，他还需要再仔细想想。因为陈叔被杀江寒被栽赃嫁祸，花长春坚持要亲自把张三送进村子再走，张三也很配合，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路嚎叫地跑进了村子，生怕江雪再给他塞个野果子到嘴里。
　　三人刚刚离开村子，江寒就让花长春自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自己和江雪则又折回了村里。花长春虽然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但是他现在对江寒十分信任。
　　兄妹俩一直等到晚上，这才偷偷翻进了陈老家里。一口黑漆的棺材停在厅中，两盏惨白的蜡烛在风中摇摇晃晃。守灵人摇摇晃晃地打着瞌睡，江寒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子弹了出去，他就彻底陷入了沉睡之中。棺材还没封上，棺盖轻轻一推就露出陈老那满是皱纹的脸。一道剑伤在脖颈处，看起来像是切断了他的脖子要了他的命。
　　江寒仔细检查了陈老的尸体，又把棺材复原。江雪见他翻了半天也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哥，你……”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江寒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江雪立刻反应过来似乎有人朝着这边过来了。此刻离开已经来不及了，兄妹俩只得仓促之间找了个地方屏住呼吸躲了起来。
　　一阵风吹灭了蜡烛，门“吱呀”一声晃动了一下，一个黑色的身影逆着门外的月光走了进来。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身形看起来格外修长，腰间一把长剑。只见他在门口停了一下，随即推开厅中的棺材，举着火折子细细查看起了陈老的尸体。行为举止，与江寒刚刚毫无二致。黑影看的仔细，足足过了一炷香才将棺材恢复原状悄然离开。
　　他走后，兄妹俩也迅速离开了陈家。黑影的来到，让江寒心里疑虑更甚，加上杀了陈老的人，目前至少有三方面的人搅了进来。他很肯定其中杀人的那一拨应该是封平或者何重熙派的，那么刚刚出现在陈家的，又是谁？
　　江寒拧着眉头思索自己和江雪离开北疆之后遇到的所有事情，江雪也难得地安安静静地坐着。从小到大，如果说江雪有什么乖的时候，那一般是自己给江寒找了很大的麻烦的时候。比如小时候自己淘气弄坏了母亲留给江寒的木偶，父亲要责罚她的时候，还是江寒主动护住了闯祸的妹妹，又比如江雪淘气不听话一个人跑出去玩结果遇到了狼群的时候，也是江寒及时赶到救了她……
　　眼下，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了，只要有人救花瑶，后面的事情几乎是一路算计好的，一环套一环，就像当初花瑶一步步被逼到卖身救父的份儿上一样。见江寒皱着眉头沉默不语，江雪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到幽州城以后遇到的所有事，”江寒这辈子几乎没怕过什么，唯独怕这个妹妹愁眉苦脸的样子，“雪儿，我总觉得，那个封平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他好像早就知道有人会去救花瑶，在天香楼的时候，我有种他在等着我去的感觉。”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他在搞鬼？”
　　“但至少跟他有很大的关系。”
　　“哎……”江雪郁闷地蹲在地上，拿着一根小木棍戳戳画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才找到花大叔，花瑶又被带走了。而且为什么他们只带走花瑶？”
　　“恐怕他们也没准备放过他。”他们赶到的时候，花长春被捆得像个粽子，江寒再晚去片刻，只怕就只剩一具尸体了，说不定又可以顺理成章地栽赃到江寒身上。正是因为这个，花长春才坚持要让人看着张三活着回到村里。
　　“而且，带走花瑶的人很可能是何重熙的人，现在何重熙摆明了不愿意放过花瑶，既然插手了这件事，我们总还是要给人家一个交代。”江寒如是说。若是他们不想再管这件事就此离开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们走后，只怕花家父女的日子就难过了。
　　兄妹俩最终还是决定把花家父女送到关外以后再去武夷山，眼下的问题就是去哪里找花瑶。按理说，这种事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但是江寒和江雪一路上却好巧不巧地听到了好几个人在议论，话里话外都在告诉他们，花瑶此刻就在何重熙的飞燕山庄，倒是让他们省去了许多的麻烦。如此刻意放消息的人，除了封平，江寒想不到第二个。
　　江雪眨着眼睛看了看江寒道，“哥，看起来，有些人怕我们找不到她呢。”
　　飞燕山庄，花瑶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何重熙抱臂站在她的面前，比起之前的张狂，此刻的何重熙竟然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只见他笑着对花瑶说道，“花瑶姑娘，我费了这么多周折请你去金陵，确实并无恶意，这点还请姑娘放心。”
　　花瑶冷哼了一声，“何公子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我如何能信你？”
　　“花瑶姑娘聪慧，你仔细想想就会知道，如若我真的对你有什么坏心思，只怕你也活不了这么久。”
　　花瑶沉默不语，何重熙却施施然坐到了她的对面，“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也不妨直说，不要妄图会有人来救你，除了跟我走，你没有别的选择。否则的话……”
　　“你要做什么？”花瑶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笑了笑，“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但是你爹、所有跟你有关系的人……我就不敢保证了”他话里威胁的意思令花瑶不寒而栗。何重熙看着她脸上惊恐的表情满意的笑了，将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在花瑶的面前，“既然已经找到姑娘了，那么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说完便转身离去，临出门时，还不忘叮嘱外面候着的下人小心伺候着。
　　花瑶心里感到一阵绝望，她万万没想到这种她只在话本子里听过的故事，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她现在盼着有人来救自己，又盼着不要有人来。
　　虽然飞燕山庄守卫森严，但是对于江寒和江雪来说，仍然是如入无人之境。江寒悄无声息地放倒门外的侍女，一推开门，就看到花瑶正坐在椅子上发呆。江雪匆匆拽着她就走，让兄妹俩意外的是，花瑶居然拒绝离开飞燕山庄。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何重熙已经答应我，只要我跟他去金陵，他就会放过我爹，也不会为难你们。”花瑶很是坚决，“如今花瑶只有一件事想麻烦二位，就是告诉我爹，让他离这里远远的。”
　　“为何？发生了什么？”江雪诧异地问道。
　　花瑶勉强一笑，“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我想要反抗，但是现在，反而连累了更多的人。”
　　江雪还想说什么，却被江寒止住了话头。江雪叹了口气，抽出藏在头发里的剑簪递给花瑶道，“你不想走，我也不勉强了，这个留给你防身。”江寒的眼神动了动，江雪居然舍得把这个发簪留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小时候她可是碰都不让自己碰的。
　　“江姑娘，你……”花瑶眼中泫然欲泣，“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为何……这份恩情，花瑶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报答你了。”
　　“恐怕她这辈子也没指望你会报答。”江寒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心道。确实，花瑶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是江寒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还一肚子坏水，但是她才是最重情义那个人。原本爹爹才离世不久，她心里难过却不让自己知道。三番五次出手帮助花瑶，恐怕除了任性之外，更是不想看到她跟自己一样与爹爹阴阳两隔。看着江雪装作没听到花瑶的话转头四处打量，江寒忽然有些心疼江雪。
　　“咦？这是什么？”江雪拿起桌上何重熙放下的册子，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那个何重熙留下的，他说是物归原主。”花瑶眼中还带着泪。
　　“物归原主？”江雪翻了几页，皱着眉道，“这东西是你的？”
　　“不是我的。”花瑶肯定地说道。
　　“雪儿，怎么了？”江寒见状，也走到江雪身边，只翻看了几页，江寒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东西不是……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花瑶有些状况外，刚想问这是什么，三人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自然是何重熙，他看见屋内三人却并不惊讶。江寒将两个姑娘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花瑶姑娘，你该不会以为我刚刚说的话是吓唬你的吧？”何重熙抱臂站在门口，身后的侍卫则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他们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想让我跟你去金陵，就放了他们！”花瑶咬着牙说道，“否则的话……”
　　何重熙看着她，“否则如何？！”
　　“否则……”花瑶缓缓将江雪刚刚给她的剑簪举了起来，对准了自己的脖子。花瑶在赌，赌何重熙不能让自己死在这里。
　　何重熙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江寒的手也按上剑柄。片刻之后，何重熙突然笑了起来，“你的朋友要来，这里自然是欢迎的。两位放心，我不会伤害花瑶姑娘，只是送她去金陵见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江雪盯着何重熙，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
　　花瑶看着江寒和江雪，手中的剑簪还对着自己的脖子，“江姑娘，我是自己愿意去金陵的。你们回去告诉我爹，就说我现在挺好的，让他别为我担心。”
　　江寒看了看江雪，没有做声。花瑶不想走，那他们也无能为力，这点江雪很清楚。原本他们的目的是救花瑶离开幽州城，但是现在，情况似乎有些变化。
　　“既然这样……”江雪莞尔一笑，“那我陪瑶姑娘一起去好了。”她话音刚落，屋内的几人都有些惊讶，花瑶瞪大了一双美目看着她，“江姑娘，你……”
　　江雪打断她的话，看着何重熙道，“你说让放心便放心，那我也太蠢了点。谁知道你会不会半路上对花瑶下手？！”
　　“江姑娘信不过在下？”
　　“你有什么值得信任的吗？”
　　何重熙笑了笑，“好像确实没有能够让姑娘信任的地方。”
　　“那就这么说好了，我陪着花瑶去金陵，你最好不要打什么坏主意。”江雪三言两语就一锤定音，留下花瑶在原地发呆。她看着江寒，几乎要哭了，“江公子，你劝劝她，我不值得你们这么做的。”
　　江寒看了一眼江雪，后者仍然是一副狡黠的神情，但是眼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要跟着去金陵。不过原因，却不是花瑶想象的那样。屋内的气氛和谐得诡异，几人各自心怀鬼胎，除了还在状况外的花瑶。事出突然，但是花长春还在等消息，江寒只得离了飞燕山庄先去找他。
　　天香楼里，出云姑娘今日换了一首曲子，刚刚还在飞燕山庄的何重熙，此刻却坐在封平的对面，喝得几乎坐都坐不住了。
　　“重熙兄还是少喝些吧？”封平好言劝道。
　　“哼，你也说我？！”何重熙拂开身边小厮扶着他的手，“从小到大，我就是个一事无成的，他何重源就是义父口中的翘楚，都长着一样的皮囊，怎的我就活该被推出来被人当猴儿耍，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后面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后面当他的大总管？”
　　“重熙兄，你在说什么啊？”
　　何重熙踉踉跄跄地走到封平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我跟你说，你，是个识时务的，我，何重熙，一点都不比他差！”
　　封平还想说什么，雅间的门却嘭地一声被人踹开了，一人走了进来，那容貌长相，竟然与何重熙一般无二，身后的人跟了进来，迅速扶起烂醉如泥的何重熙带了出去。封平恭敬地抬了抬手，“大总管！”
　　“多谢封少爷配合，拖住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没有让他坏了大事。”何重源说的虽是感谢的话，却没有半分感谢的意思。
　　封平脸上笑得无可挑剔，“大总管哪里的话，能够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你爹有你这样处处为他打算的儿子，真是天大的福分。”何重源的话冷冰冰的，没来由地让封平心里有些不舒服。封平还没回答，何重源就话锋一转，问道，“封少爷，那两个人……”
　　“查过了，虽然具体身份还不知道，但是他们确实是从北疆来的，与东吴那位无关。”
　　“嗯，我明日就会带着花瑶和那个姑娘一起回金陵，幽州城这边，就交给你了。如果遇到东吴的人，还要劳烦封少爷打发一下。”
　　“那位江姑娘要跟您一起去金陵？她该不会是别有所图吧？”
　　“我也很想知道，她在图谋什么。”何重源没有多说，封平也识趣地闭嘴了。有些事情，他还是不知道的好。就算要知道，也不是此刻。
　　送走两人，封平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过了半晌，才开口问道，“确定消息递到那位的手上了吗？”
　　“属下确定。”身后的小厮恭敬说道。
　　“那可就有意思了，看来这金陵，又要热闹了。”
　　“少爷，我们要不要……”
　　“不必了，多做多错，我们守住幽州城过安稳日子就行了。你让人看着点，他们离开幽州城告诉我一声。”
　　“是。”
　　封平闭上眼睛，水曲舞台上出云姑娘的唱曲婉转如常，只是他却听的有些腻了。客人们都走了，他也差不多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