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告别》傅四苏

6、离开小镇

　　十五岁这年的暑假，宋敛窝在家里学会了很多菜。
　　妈妈搬去了秦叔叔家,宋敛经常在傍晚出门丢垃圾的时候碰见他们一起出门散步，然后，每次都会斩钉截铁地拒绝一起出行的邀请飞快逃离。
　　大夏天的顶着暑气出门道，宋敛觉得，只有陷入恋情的老年轻才会做这种蠢事。
　　偶尔秦叔叔要加班没时间做饭。妈妈就会带着秦淮回家蹭饭吃，每每这时，秦准总会很开心，他不止一次悄悄对宋敛说“姐姐你做饭比他俩都好吃”。宋敛失笑，敲他脑袋，趁妈妈不注意压低声音打趣到:“也就你个傻孩子和秦叔叔那个因爱盲自的人敢真的尝试妈妈做的饭哈哈啥。”
　　也只有这种时候，宋敛才会按时吃饭。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早上一定要在床上赖够了才会出门买菜。回了家又要发着呆歇好一会再开始做饭。因为几乎每天都是学新的菜式，所 以都是磨磨蹭蹭慢慢做，有时候甚至到了下午两点才吃午饭。到了晚上，她又嫌热不愿意吃饭，饿了就一听一听地灌牛奶。
　　于是又会剩下饭菜，第二天也不用做了。这样的时候，宋敛就拉上窗帘，坐在客厅的地上看一整天的剧，看生活大爆炸看破产姐妹，把哈利波特、吸血鬼日记翻来覆地看。
　　宋敛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昏暗的家里，笑得昏天黑地，无法无天。
　　她把夏天隔绝在窗外，让时间过得飞快而模糊，于是世界停止，宋敛永远留在不会逝去的夏天。

　　廖遥时常会来约她出去玩，每次都惨遭拒绝，然后他就赖在宋敛家蹭饭。吃饭之前还会噔噔噔跪下楼买一大瓶冰冻过的雪碧，气泡在空气中破裂，广告词所言非虚，有了它，沁凉一夏天。
　　又是一个廖遥想要拉开窗帘被宋敛严厉制止的闷热下午，他突然问宋敛：“不是我说，你怎么就这么讨厌夏天的光啊，春秋冬也没见你这样啊。”
　　宋敛一瞬间愣住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然后又瞬间恢复如常，淡淡地说“哦, 没什么，就大概如果夏天不这么热当年爸爸就可以不用那么着急火化可以多陪我两天吧。”
　　爸爸是在一个无比炎热的夏天离开的，廖遥之前听宋敛提过。.
　　他早已习惯宋敛面目表情地说起在他看来天大的关于她的过去，此刻仍是愣住了，好几下张口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无助地叫她:“老大······”
　　而宋敛也和往常一样，仿佛只是跟他说了一句“今天天气好热”就低下眼皮，说:“吃饭了，去拿筷子。”

　　在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的时候，宋敛要离开小镇提前开学军训了。
　　出发前的晚上特地跟廖遥打好了招呼不准他来送，这次他倒是乖，没在宋敛说“我不想再被你抱着哇哇哇乱哭，还是在车站大庭广众之下”的时候顶嘴，默默地应了。
　　宋敛挂了电话之后觉得有一点突如其来的感伤，宋敛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的脆弱，单方面的忽视大概便会很快分崩离析，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在如此年少的时代，是横亘在许多朋友之间的无法跨越的障碍。廖遥会慢慢遗忘她吧，他俩都会有新的同桌，新的一起做事的伙伴。世事大多如此，宋敛决定释然。
　　但总有人是不一样的，哪怕隔离遥远的距离，哪怕许久不联系，再次相见的时候，都可以好像中间那段空白不存在一样，依旧是上一次见面时的模样。不用问过往，不用看变化，于对方而言，一直都是一个模样。
　　宋敛嘴角微微笑了起来，给李彦发了消息：“我明天上午十一点到车站。”
　　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不再看出去吃秦叔叔做的宵夜。
　　宋敛知道，他会回复的，每次都是。

　　房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住人，宋敛把该收的都收了起来，家具用布遮了起来。晚上在秦叔叔家住，他们家只有两间房，幸好秦淮房里的是上下床，吃宵夜的时候妈妈说让秦淮跟他爸爸睡，她俩去秦淮房间。宋敛在小馄饨里又加了点醋，看了洗完澡穿着睡衣规规矩矩坐在她对面低着头吃馄饨的秦淮，对妈妈说：“你行了，我又不会吃了他，他一小屁孩跟我凑合一晚上得了，况且不两张床吗？”
　　秦淮抬起头，愣愣地看了看宋敛，又看了看妈妈，最终红着脸低下头去继续吃馄饨。
　　宋敛心里对妈妈说啊：“就这害羞得要命的小屁孩，你还怕他对我做什么吗，倒是跟你睡一起，别抱着我哭一晚上。”
　　宋敛讨厌告别，而且一直都学不会怎么去告别，所以宁愿逃避。

　　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秦淮指着下床小声对宋敛说：“姐，姐姐，你睡下面吧，爬上去挺费劲的。”
　　宋敛看着在楼梯边站得端端正正的小孩，问：“九点半，你也这么早睡？不玩会游戏吗？”
　　秦淮还是小声：“会，会吵着姐姐。”
　　“怎么，你玩游戏的时候就不这么小声了吗？”
　　秦淮抬起了头，涨红着脸：“我，我······”
　　“行了，不逗你了。你不玩游戏我也不会这么早就睡着，早上能起床就行了。”
　　“嗯，嗯。”小孩嘴上答应了，却还是想往床上爬。
　　宋敛坐上床，突然抬起头望向他：“秦叔叔干嘛给你买上下床啊，他······”
　　那边秦淮却急了起来，竟然第一次打断了她说话：“是，是我喜欢这样的床，觉得，觉得好玩。”
　　宋敛站了起来，看着秦淮的脸：“我话都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秦淮更急了，连耳朵都红了:“爸爸，爸爸他，他没有想再要个孩子。”
　　“噗，这那跟哪啊？”宋敛突然顿住了，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又问，“那你呢，你也不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吗？”
　　秦淮抬起了头来，这一次完全没有躲闪地看着宋敛说:“姐，姐姐，你听我说完。爸爸，爸爸跟阿姨说好了有我们两个就已经好了。而，而且阿姨的年纪已经不适合再，再生孩子了，对，对她身体不好。”末了，又加了一句，“我，我也没有不想要阿姨给生弟弟妹妹。”然后又低下头去了。
　　宋敛愣住了，这孩子，随后噗嗤一声笑出来:“行了，多大点事。”宋敛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温柔到，“傻孩子。”
　　“姐，姐姐？”
　　“都说是小事啦，不过你可别在妈妈面前说她年纪大哦。好啦，不玩游戏就上床睡觉。”说罢宋敛退回了床上。
　　秦淮转身，轻手轻脚地爬楼梯。
　　宋敛想了想，撑着半张脸对秦淮说:“我真拿你当弟弟，虽然我可能不会是个多温情的姐姐，但我尽力。我也没有那么敏感，你不用对我那么小心翼翼。”秦淮站在楼梯上隔着栏杆看向她，宋敛笑了起来，“好不好，秦淮？”
　　小孩重重地点了点头，脸又红了，利索地爬上了床去。
　　“晚安。”
　　“嗯，姐姐，晚安。”

　　第二天妈妈难得起了一个大早，宋敛起床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牛奶和小笼包了。宋敛刷牙的时候想，真好，还记得她不喜欢喝豆浆。
　　秦叔叔和妈妈想送宋敛去车站，还想把秦淮叫起来一起去，宋敛拦了又拦，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两个箱子，她真觉得没有必要。
　　妈妈拗不过她，还是留下来了。出门的时候，宋敛突然转头对妈妈说：“以后去看爸爸别带白菊花了，他喜欢芍药百合之类的，菊花不够香。”
　　妈妈愣住了，忍了多时的眼泪就快要掉下来：“小敛······”
　　“行了，照顾好自己，你们都是。我走了。”说罢头也没回，摆了摆手，下楼去了。

　　宋敛想，她还是不擅长告别，也还是如此冷血，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逼着所有人跟他一起忍耐一起装作云淡风轻。
　　但总归事情是在往好的方向走，爸爸，小敛在努力学习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