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告别》傅四苏

5、如何说告别

　　中考宋敛发挥如常，她和李彦算了算，应该只能上成都七中的附中不能去本部。不过已经很好了，对于偏科的宋敛来说，她只要能去成都，就很满意了。
　　她聪明，但也不是天才，在哪儿都跟金子一样耀眼。她的那点聪明，到了小镇外的地方，就变成了普通。

　　毕业典礼的时候，宋敛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下面黑压压一片，分不清谁是谁，只能看见廖遥在下面张牙舞爪地跟她挥手。
　　“散伙饭”大家吃的火锅，热热闹闹得跟这就只是个平常班级活动一样。宋敛端着酒杯去跟各科老师敬酒，数学老师拉着他最骄傲的学生说:“我希望你以后像正比例函数的正区间。”
　　一个又一个同学过来敬她的酒，有的说“班长谢谢你这三年的付出”，宋敛一脸满足地笑“应该的应该的”；有的说“班长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记我名字还面无表情的时候我都想打你”，宋敛放肆地笑扯着人家衣服说“你打不着我嘿嘿”；最后是喝醉了的廖遥，举着玻璃杯，先前还在胡天海地地笑，走到宋敛面前，眉毛都拧到了一块。
　　宋敛说“哎呦姐姐以后不能护着你了你也不用这么难过叭别拧巴了别拧巴了都快哭了像什么样子。”
　　廖遥说:“虽然你在学习上帮我但一向是我护着你好不好。”
　　宋敛难得不怼他:“是是是，那快过来，把酒喝了，姐姐谢谢你。”
　　廖遥还皱着那张脸，把酒杯一放，突然扑了过来，抱住宋敛不撒手，搞得她手里的酒撒了一地。
　　宋敛想把他拉开，却发现自己肩膀湿了，嘚，这人哭了。
　　“廖遥。”宋敛的声调往下，满是无奈。
　　“我们要分开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没了我以后谁给你早上带热牛奶一喝冷牛奶就胃痛还不长记性，没了我谁给你课间买水搬书扔垃圾，没了我谁在你画板报画到天黑的时候还陪着你给你扶板凳，谁给在你补班级日志补到不知天日的时候记得给你带晚饭……”说到一半他已经完全收不住地哭起来了，断断续续的，有的话根本听不清楚。
　　宋敛坐在凳子上，维持着一个尴尬的姿势。末了，她还是把手搭上廖遥的背，拍了拍，像是哄小孩子。
　　廖遥还在絮絮叨叨的，说到最后，他说:“没了你，谁做我的同桌我的老大。”
　　宋敛抬起头，发现同学们都在廖遥放声大哭的气氛下也各自哭了起来，每个人都不是孤单的，都有递纸巾的擦眼泪的拥抱的伙伴。
　　宋敛终于在这样悲伤又盛大的背景乐下，红了眼眶。
　　她低下头轻声对廖遥说:“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感觉被需要。”

　　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作为班长要结账的她和一旁醉得不省人事被同学用暧昧眼神丢下的廖遥。
　　宋敛失笑，懒得理他们。不过这个时候，还真该感谢从小被爸爸培养的酒量了。
　　宋敛坐在餐桌旁看着服务员收拾，因为是包场，没有其他人，偌大的火锅店现在看起来空空落落的。她看着桌上的啤酒沫，看着吃剩的碗碟，看着冒着热气马上就要被倒掉的火锅底。想到，原来这也是告别。
　　同学们四点左右就离开了，宋敛带着廖遥一直坐到了火锅店晚上又一轮的营业。
　　她坐在前台旁的沙发上，身边睡着的廖遥还没有醒来的迹象。火锅店重新热闹起来，只有她这一块是安静的。
　　然后她就等来了李彦。
　　李彦靠近她闻到了酒气，过了几小时味还这样重，于是皱着眉问她:“小敛，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宋敛没有回答他，她站起身抬头看他，一双眼睛因为喝了酒水汪汪的格外亮:“李彦你迟到了，明明说好要来看毕业典礼的。”
　　李彦眨了眨眼睛，因为愧疚泄露出一丝慌乱，他扶了扶眼镜，还没有解释因为突然的开会错过了毕业典礼，就听见宋敛咯咯地笑了:“不过没关系，你还是来了。”
　　他也笑起来:“嗯，小敛，毕业快乐。”
　　宋敛像是这会儿酒劲上来了，她不小心打了一个嗝，然后捂着嘴眼珠子转了转，伸出了手:“所以你没有准备毕业礼物吗？给我吧。”
　　然后没有等李彦回答她又说:“李彦，我毕业了。”
　　“嗯，我知道。”
　　宋敛往前走了一步，重复到:“李彦，我毕业了。”
　　“小敛，你想说什么？”
　　宋敛突然低下了头不再看他:“李彦，我有点难过。”
　　李彦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摸她的头，像是在安抚某种小动物，然后说:“但是小敛，你不能在这里哭哦，不然你清醒过来肯定会后悔。”
　　宋敛抬起头瞪他:“谁说我要哭啦？！”回复她的是李彦一如既往的笑，于是她又低下了头，“那你找个地方让我哭嘛。”
　　“好，我带你去吃东西然后送你回家好吗？”
　　宋敛重重地点头:“好啊好啊我们去吃烧烤！”然后她又打了个嗝，指着瘫成一坨的廖遥说，“不过，我们要先把这家伙弄回他家。”

　　把人送回家去之后，李彦带着宋敛去了一家粥店。一路上安安静静格外听话的宋敛在点餐的时候一直恶狠狠地瞪他，嘟囔着“李彦你又骗我。”
　　等服务员拿着菜单出了包间，他才转过身，把宋敛的身子扶正，在控诉的眼神下眨了眨眼睛，对她说:“小敛，你中午才吃了火锅，还喝了那么多酒，我们应该吃清淡点。”
　　“哼！”宋敛扭头不理他。
　　李彦失笑，看着今天的宋敛尤其可爱，又忍不住逗她:“小敛，不是说要我替你找个地方哭吗，现在可以开始了。”
　　宋敛瞪他，还开始上手想锤他:“又不是看耍猴找到地方说句可以开始就表演好不好！”
　　李彦一手挡住她的手，一手抚上她的头:“小敛，这是人生常态。”
　　“我知道！”宋敛眼眶彻底红了。
　　李彦终是没忍住，把她拉过来轻轻抱住，手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说:“可是即使是人生常态，我也希望小敛你不用习惯。”
　　宋敛带着哭腔，还在别扭:“你之后得忘记今天发生过什么。”
　　宋敛不抬头都知道李彦又眨了眨眼睛，然后无奈地笑，他说:“好，就算记得也记是我让的。”
　　于是她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这是十五岁的宋敛，以为自己不再会难过的宋敛，又一次因为离别，泣不成声。
　　只是这一次，眼泪会被拭去，身体也不再像多年前撕心裂肺那次一般冰冷。
　　宋敛想，她终究是喜欢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