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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宴开在酉时,早早有丫头来请了了入席,还未走出西边小径就闻到空气中似有似无一缕缕的香味,了了嗅着鼻踏上红毯铺就的大道,西斜的阳光撒了金在屋顶,要留未留,热气却没退,那香味熏得更沉,再不飘渺无踪,而象是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虽浓却不烈,呼吸间钻入心里。
      “沈姑娘可闻见这桂花香了?”见了了点头,又才说:“这是皇上为了王爷的生辰赏赐下来的极品丹桂,说这王府里从未见过花样闻过花香,逢着王爷大寿得换换新。您瞧瞧。”手一抬,指向道路两边一米一隔摆着的半人高的盆栽,那被人工扭曲的枝叶间丹红色的小花簇拥成团,媚而不艳。了了揉揉鼻头,脚下未停,心想这皇帝不管好心还是恶意,总归让人不敢挑错,只是没想到这小小的花儿竟然比那荷花浓郁十倍,不晓得只爱荷香的王爷可还受得?
      沿路行了片刻渐渐听到人声,两边的树上、廊间挂着的灯笼已经点亮,红彤彤映着寿字。又绕了百步,终于看到设宴的大厅,那里已是人声鼎沸,远远望去,全是些着了官服的男子。
      大厅左侧三十步开外有青幔围出了隔间,丫头上前几步捞起门帘:“姑娘这边请。”了了脚下顿了顿,低头进去。那些女眷,皆着了盛装,镏金溢彩,或是久别或是初见,拉着手聊得极热烈,没几人瞧着她进来,看到的也没在意。她随丫头在背对大厅下首的一个位置坐下,不是上坐却视线很好,青幔撩起侧身就能瞧见大厅。
      又过了半个时辰,忽听到院里响起尖锐的开道声,有人捏着嗓子高声唱道:“皇上驾到。”于是厅里厅外不管男女都禁声跪下,一时间那归家的鸟儿也没有声音,了了不敢怠慢,学着左右在人群后跪下,却伸长脖子往外瞧,她对这一国之君实在好奇得很。
      正道上一群人簇拥而来,最前面便是紫底黄龙,穿着常服的当朝天子,明成义。
      “成义者,明之也。”
      了了偷偷抬眼,缝隙间,只见一个胖老头站在最前面,望着一地的人背着手,堆起两腮。在了了看来明成义与明稹不像是堂兄弟,倒像是叔侄俩,那皇帝起码过了五十,圆圆的脸,红润饱满,正呵呵笑着,露了十多颗牙齿,眼睛成了一条缝,眼角全是褶子,可那笑迷迷的细缝里透出的却是扎人心的精明,从不掩示,也不用掩示。
      这便是皇上啊,她在心底感叹。
      一群人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稹站在他身后微微躬着身。
      明成义在正厅坐下,四下各人遂悄声落坐。他自顾自端起杯,看着脚下禁声的臣子,呵呵大笑,那声音像是堵在喉咙,憋了气才一个个往外蹦,极重,又极快,等那笑意都挤完了,才吞了吞口水说:“今天是明稹而立大寿,各位爱卿别因朕来了就拘着,需得开怀才好,朕可是难得出回宫,指着与你们乐乐。”说完又是哈哈一笑,众人皆举怀连呼感恩。
      一时笙竹骤起,舞进一群红衣女子。
      酒在嘴边碰了碰,明成义转着杯子没有放下,向左下的明稹,笑道:“堂弟近些日子可不常去天水。”
      “回皇兄,只因玉蓉一向体弱,前日查得有了身孕,难免又娇气些,故在身边照顾。”明稹想起身,见明成义抬手压下,只得抱拳回答:“所以,营里留了伍校尉看着,日常兵马训练绝无懈怠。”
      “哦?玉蓉怀孕了?几时的事?”
      “已有三四月。”
      “这可是大喜之事,堂弟也不小了。”
      “正是,所以上心些。”
      “呵呵,原是我误会了,听闻早些时候堂弟又偶得一奇女子,品貌非常,极善歌舞,还以为是被佳人栓住了。”哈哈又笑着才把酒一口干了,身后的太监忙接过放好。
      “皇兄取笑了,不过戏子尔。”明稹甚感尴尬,直摇头。
      “呵呵,堂弟可是个风流人物,能不知道戏子的好处?”明成义手指在桌上画着,也不知道在涂个什么,最后一抬手似收了笔,又才半真半假的叹道:“朕就喜欢戏子,给她一片天,你就是她的天了。”端起酒杯,笑眯眯欣赏台下歌舞。
      明稹等了等,见他再无后话才低声吩咐下人去叫史小琴。

      了了与众人不识,自得自乐,各式糕点都尝个遍,透过缝隙见史小琴长裙曳地,翩然而来,侧了身将青幔拉得更开些。
      “可是沈姑娘?”林玉蓉敬酒过来,见了了全神贯注盯着大厅,示意丫头叫她。
      “姑娘?”
      了了闻声回头,见一华服女子并两个丫头站在她桌前,正是跟她说话。
      “可是沈姑娘?”一个着桃红色衣裙的丫头上前一步,拜了拜,极是有礼。
      “是。”了了不得不起身,对着华服女子行礼,道:“夫人。”
      林玉蓉示意将了了扶起,含着笑,玉面有光:“沈姑娘客气了。我回家这些时日也只在屋里养着,一直不得见,今日有幸。”
      “是了了不懂事,夫人见谅。”了了从没想过要去见王爷的正妻,她不计较这些礼节,几次听史小琴提过,也没放在心上,转眼就忘。
      “哪里。沈姑娘是王爷的贵客,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说与我。”
      “了了谢过夫人。”
      “今日诸事俱多,改天再与姑娘闲聊。”接过丫头递来的酒壶为了了斟上,看她喝完,又对身边的丫头说:“好生伺候。”才移步到另一桌。
      等林玉蓉与别的夫人小姐说笑,并不在意自己了,了了才放下酒杯坐下,夹了块绿色的水晶点心在嘴里慢慢嚼了半响,咽下后,侧身继续去看大厅上的表演。
      此时琴声低婉,是“平乐调”最后高潮前的沉寂,了了近日已听得十分熟悉,这一刻长的曲子自己真错过了不少。
      一曲弹罢,从梁柱后走出一人,正是当今皇上,明成义。他走到史小琴身边亲手将她扶起,贴在耳边说了些什么,直听得史小琴头越来越低,厅中众人却都站了起来。不一会儿皇上坐回柱子后面,史小琴才躬了腰退下去。
      了了回头,见王爷夫人已经坐到主位,与身边一位穿鹅黄衣裙圆脸的女子谈得正浓,那姑娘十五六岁,见了了看她,微微一笑。了了也笑笑,悄悄起身溜出围幔。她好好奇,老皇上都跟史小琴说了什么?

      史小琴让顺儿把茶具摆在院中,对她的道喜也没说什么,只取了手上常戴的一对白玉镯给了她。
      以后会有更好的,宫里什么不是最好的呢?
      月洞下,了了见史小琴一人坐在桌前,双手捧个茶杯,两肩夹挟着挺得笔直,侧面看去整个人缩得紧紧的,而身上紫裙更显支空,她盯着飞檐下挂的一对火红灯笼,看它们在微风中慢慢转着圈,一会儿是个寿字,一会儿是个明字。
      她在史小琴对面坐下,也侧头去看那对灯笼,眼下天色已暗,便有越来越多飞蛾寻光扑来,宛若求生。
      而屋里烛火拔得明亮,人影闪动,一个宫里的太监带着丫头正在收拾细软。
      “你要去哪里?”
      “去个好地方。”史小琴的一抹笑在烛光下一闪而过,回眼见了了一脸担忧,正了脸色给了了倒杯茶,说:“今晚我就要进宫。以后,你少进王府,自己照顾好自己。”
      “王爷让你去?”
      “不是。是皇上。”
      “小琴,你想去吗?”
      “了了,这由不得我。”从一开始。
      “明稹呢?”了了向前探出身。
      “这也由不得王爷。”史小琴见了了着急,握着她的手说:“我走了,你也走吧,这辈子指不定就见不上了。那个沈德要是找不到就不找了,回草原去。”
      了了呆呆地点头,喉咙打着哽:“小琴,我不能进宫去看你吗?”
      史小琴摇摇头,正想说什么,听到院外一串脚步将近,一个大丫头先穿过月洞,向了了与史小琴行礼:“史姑娘,沈姑娘。”正是之前跟在林玉蓉身边一位。
      两人站起来,向随后走来站在院中的林玉蓉福身,林玉蓉上前一步扶起史小琴,道:“使不得,姑娘如今不同往日。”
      史小琴咬着唇,垂头同了了站在一处。
      “王爷让我过来看看,大小物件让人带齐了,虽说宫里不缺什么,才去,也没有家里常用的趁手。”边说边拉着史小琴往屋里去,那太监想是极细致,桌上已经收拾出两个包袱,但都摊开摆在那里,见林玉蓉进门,忙迎上去躬身道:“禀王妃,史姑娘的东西基本收拾齐了,等姑娘过了目我们也可打包先送进宫去。”
      “姑娘看看,可还差着什么?”
      史小琴摇摇头,道:“有劳公公。”
      林玉蓉双手拉着史小琴,在火光中细细打量她,半响才说:“妹妹好福气,如今进得宫去,只别忘了咱们往日的情份。”
      “王爷王妃的大恩,小琴永生不忘。”说完又要拜,林玉蓉拉着她不敢受。
      这边太监已经收拾好包裹送到外面,再回来时,催着史小琴可以动身了,回到宫里还得报了皇后,如今这姑娘没名没份,却又是皇上钦点,还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了了一直站在院中看他们离开,眼泪静静地湿了胸前的纱衣。以往随性惯了,外公教她的也是自己要的东西自己去争取,而如今想要将史小琴留下,却只能呆呆看着什么都做不得,连明稹也不能求,不用求,皇帝想要的谁还敢留?第一次,了了觉得很无力,一是为着自己的无可奈何,二者是因史小琴的身不由己,原来功夫再高也有用不上的时候,权力再大也越不过天子。
      顺儿熄了烛火,锁好房门,站在院中叹了叹气,热闹过几日,只怕一时也没人来这里住了吧。见了了呆呆站在院中,福了福身说:“姑娘走了,沈姑娘也要走了吗?”
      “恩。”
      “也不知这缘是深是浅,不过十几日。唉……来来去去,该留的走不了,该走的留不下。”
      “恩。”了了盯着紧闭的房门不知是该安慰顺儿,还是想着顺儿来告诉她些什么。
      顺儿再回身看看,只余院中灯笼在风中忽明忽暗,终是什么没再说走了出去。
      明稹送客回来慢慢走到诚院,此处极偏,以往还能听到琴声,从今更清静了。
      “王爷可是不得已?”
      明稹朝着声音走过去,树荫里那人缩成一团,渺小得看不清楚。
      “无所谓。”他答道。
      “哦。小琴原就是王爷买来的。”那声音很弱,带着不得不认命的妥协。
      明稹靠着梧桐坐下,半臂之外是与夜色溶在一处的少女。他突然想起受伤醒来那晚,她也是坐在左手边。
      “可是,就算是买来的……”了了本想说就算是买来的,这些日子下来也会有感情,也会舍不得吧,就像她一样,相处几日,她是把史小琴当作了中都唯一的姐妹;可转念想到明稹不过好心收留,而正是她硬拉着史小琴进了王府,才遇到老皇帝,才心不甘情不愿也必须进宫去。往后如何她不知道,只记得史小琴讲“这由不得我”时面上平静得如死水一般的样子,心中自责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她恨不得抽自己耳光,又觉得身上某处隐隐作痛,她咬着下唇喃喃道:“是我害了她。”
      “命该如此。”明稹明知她看不见,还是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该多想,顿了顿又安慰道:“或许这正是她求的。”
      “不会。”了了暗自摇头,“王爷不能拒绝吗?”她仍是不甘心。
      “我?为什么?”
      了了抱着膝,低声答道:“也是。”为什么要拒绝?为了一个买来的人得罪皇帝?她再笨也知道这样做不值得。
      诚院里这棵梧桐树极大极密,荫影中透不进半点光亮,明稹得很仔细才能听到身旁带着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他向左偏了偏头,目光落在浓墨里淡淡突显出柔软的线条上,那线条轻轻起伏,惊不得,扰不得。他慢慢伸出手,慢慢地,小心易易,压制住跳动的心脏。而就在要触摸到的一瞬间,线条突然消失了,明稹愣神,转眼看到灯笼隐隐的红光里,勾勒出一个女孩子的剪影,那影子伸出手对他说:
      “王爷。”
      “嗯?”他收回手。
      “这个送给你。”了了朝树荫递过去花布包的木头狼。“生日礼物。”
      “这是?”明稹接过,不重,巴掌大小的东西。
      “小玩意。”了了背光站着,想了片刻,迟疑着还是开了口:“我准备回草原了。”
      “人找到了?”明稹站起身,了了细细的呼吸正落在他胸前。
      “没有,找不到。也不想找了。”
      “我帮你。”
      “啊?”了了望着眼前一团漆黑,抬手摸了摸隔着薄衫里的那块玉牌,“不用了,不想找了。”没关系的,外公会说找不到也没关系的。
      她下意识弯着腰,才发现小腹那一阵一阵绞痛站起来后更甚,之前因想着史小琴的事,痛过一阵也没放在心上,现下腹中犹如刀绞,背上冷汗骤起。了了望着漆黑中的一处,皱了眉,想要看清楚些,怎奈火光微弱什么也看不到,又想起他对史小琴也不过如此,终是沉默半响道了声:“那我走了。”等了片刻见那暗处没什么变动,忍着痛飞身上墙,直接从院内翻出王府。
      明稹手指摩擦着花布纹路,望着黑影消失的墙头,久久,才低声自语:“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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