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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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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稹后来回想,她当时是说的“我们”,所以自己才留下了史小琴。
那夜之后,了了仍四下打听沈德的消息,时不时也会去王府看望史小琴,带些外面买来的自以为新奇的小玩意儿给她。
两人私下排了年岁,了了居然还虚长几月,她吵着让史小琴叫她姐姐,史小琴拉着她到镜前站好,个头一样,皆是亭亭玉立,只是身形相差甚远。镜中,一个像上拔的竹子,腰肝挺直,细长的四肢配着已经变得白皙肌肤,难免显得纤弱了些;而另一个却是如蜜桃般娇嫩多汁,正是饱满的时候。了了扭过头甩手走开,最终二人只以名字相称。
史小琴留在王府,住进了最西角诚院,管家送来个丫环伺候她,还说:“姑娘好生住着,要什么也只管开口,王爷说,他喜欢听你唱曲。”史小琴就整日在院里弹琴练曲,王爷确实来过几次,不过都是点灯时分,站在院里听她弹上几曲,也不多言。
了了也喜欢听史小琴唱曲,最初只是觉得她嗓子好听,细细柔柔跟牵了根线似的,引着你屏气凝神,忘了左右;后来史小琴休息时给她讲了各种戏目由头,懵懵懂懂也晓得沉下心静静体味。夏日院中梧桐发得极好,一片片如手掌般遮住大块天空,浓荫越密,在这偏角一隅圈出片难得幽境。
花如雪寻着琴声来到这里,也不惊也不怒,早听闻王爷带回个能歌善舞仙女似的人物在诚院养着,不过是个戏子,这些人,她还见得少吗?如今随性走到这里,也不想做出个探究的意味,于是放轻脚步远远越过月洞望进去。
史小琴一袭白裙正在梧桐树荫下弹琴,长发挽得过松,耷拉下一片遮了半边脸,而她身侧,背靠梧桐还坐着一个端着茶微微闭眼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模样。
是叫了了。
那日李成柳约王爷出去,一路暗随的人回来说,李成柳跟姓钱的两人后来到六叶茶楼跟薛长义见了面,途中遇见一女子,不知怎么动了手,像是误会,她说她叫沈了了,几人看来不过是初识;而王爷在回来的路上也遇见了这位沈姑娘,约在小重山吃饭,救下一唱曲的,就是史小琴。
了了,花如雪在嘴里轻轻咬着两字。
明稹受伤后她虽怀疑过这个姑娘,但也没真正放在心上,毕竟那么大个孩子,看起来太过心无城府,后来史小琴进了王府,她才派人去查,去查史小琴,去查了了。史小琴前年与父亲从怀县卖唱到了中都,日子眼看安定下来,却因她父亲好赌最后落了个卖身的下场,这些查来并不难,也没什么有问题的地方;而了了更是坦荡荡,牵着马儿大张旗鼓在市场里找人,好像从没隐藏什么,一直就是奔着一个叫沈德的人来的,从入关,到中都。
但她两次出现的时间太过蹊跷——第一次是明稹受伤,人迹罕至的河边;第二次,明稹与李成柳难得一次的会面,她前后遇见了两人。
若信是她拿的,总有与人交接的时候,结果,这段时间下来什么有用的也没有查到,没查到信掉在哪里,也没查到她与任何人背后有过接触,难道是她隐藏得太深了?毕竟这个沈德,是她花如雪打听半月都无人知晓的人物。
树荫下,了了端着茶闭眼赏曲的样子让花如雪如何也不能把眼前这个小丫头与深藏不露联系起来。
也许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可是,明稹也开始怀疑了,不是吗?他能查到什么?不可能比她更多。
这些巧合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与明稹的交集,与李成柳的不避嫌,是有心还是无心?若真是故意为之,那背后是谁?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查不到?难道她真是那个人的人?引着他们俩方猜忌?压着信掩而不发,只为等一个最为有利的时机?
花如雪在远处呆呆站了半日,等院中一曲弹罢,才静静离开。
了了从琴声中回神,放下茶杯,点头叫好。
“可想学?我教你。”史小琴走到了了对面坐下,看她泡茶。
这泡茶了了也是刚学,她翘不来兰花,转不会手腕,可胜在手指纤细,性格洒脱,一起一落间自有种利落干脆的趣味。她抬眼看着史小琴,示意她这个提议相当可笑:“我可学不来,往日阿都沁拿了他家的马头琴出来,我学了几回都被外公说是象弹棉花的,我虽不知道弹棉花是个什么动静,也听得出不是好话。”说着倒了杯茶递到史小琴手里,又问:“你今天怎么一直弹这一首?”
“过两日是王爷的寿辰,怕出错了。”
“哦?他过生日?多大了?”
“三十大寿。”史小琴突然想起什么,放下茶杯说:“王爷放了帖子在我这儿,让我转交与你,他近日忙怕遇不上。”了了那天夜里陪史小琴在王府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回到客栈,中间来了几次也没遇见过明稹,现在想起来,觉得光“王爷”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很忙。
史小琴进屋里取出个红皮描金的帖子,递给了了。打开来是红底黑字,写着宴请的人名,时间和地点,以及极凌厉的留名。
“这是正经请客啊?”了了看着那金色的寿字,感叹道。自己从小到大生日时不过能吃到外公做的中原菜尝尝鲜,从来没人一起庆祝过。
“王爷生辰哪能简单了去,听说皇上也是要来的。”
“皇上?王爷官这么大?”
“呵呵,”史小琴捂嘴笑了笑,才说:“那也是,除了皇上也就数王爷了。王爷可是当今皇上的堂弟,也只得这一个堂弟。”
“啊,那这得送多大的礼啊?我可没什么钱,还不知道要在中都呆多久。”了了拿着帖子觉着烫手,放在桌上。以往她送给别人的都是自己抓的老鹰狐狸什么,如今到哪儿弄去?
“王爷说了,你来就是大礼。”
“哦。”了了摸着放在桌上的帖子还是不确定:“你送什么呢?”
“哪有我们送礼的份。”史小琴顺好袖口,指下又起平乐调。
一路左顾右盼,直到回到客栈了了也没见到适合做为生日礼物的东西,虽然人家说了不送,自己空手去肯定不好。得知明稹是这么大个王爷后,她也起了小心思,指望着能求他帮忙找沈德,肯定是比自己糊找瞎问机会大些。如今他生日,自己怎么也得有点诚意。
苦于无礼,她在屋里转圈圈,那些街上能买的王爷定是不稀罕,别的奇珍异宝她也没有啊。打开包袱,衣服里夹着一只雕了一半的紫檀木马儿,是外公给她无聊时用来混时间的,了了拿出来左右瞧瞧,改改也许能像头狼。
明稹生辰那日,了了午睡一醒拿了用花布包好的木头狼仍从后门钻进王府。平日里没什么人的后门,眼下也是车水马龙,府里的下人已经见怪不惊,由着了了自己穿过厨房后的小道往西去。
史小琴端端坐在镜前让丫环顺儿给她梳头,发长及地,正在上荷花香的头油,顺儿冲进门的了了一笑,梳子在油盒子里蘸蘸,手里动作没停。
“小琴,你这样披着头发跟月宫里嫦娥一样漂亮。”了了站在她身边侧头去看铜镜里的两人,眼眉并不清楚。
“你可见过嫦娥?”史小琴头不动,只拿眼斜斜看她。
“啊?没有。”了了老实回答。
“那你怎么知道嫦娥漂亮?”
“是我外公说的,他说嫦娥是天上仙女里最漂亮的,又黑又长的头发,星辰般的眼睛,天天在月宫里起舞。”
“那你外公有没有告诉你,嫦娥是偷了王母娘娘不死仙药,最后被变成蟾蜍在月宫里捣药的啊?”
“蟾蜍?”
“□□,那,就是院外池里老呱呱叫的那个。”
“啊?我……外公没讲过啊。”了了想起蟾蜍那恶心的样子,连连摆手,她第一次见到时可是吓得跳到了梧桐树上。
“呵呵,小姐可别再逗沈姑娘了。姑娘这是真心夸您呢!”
了了盯着顺儿感激得直点头,望着已经笑开的史小琴还在解释:“我真没想着拿你同□□比。你比它漂亮多了。”
顺儿手下一顿,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史小琴又是恼又是笑,瞪大眼盯着一脸无辜的了了,几次开口又生生憋了回去。这□□可是自己说的。
如此笑过一阵,顺儿也梳好头,用白色丝带在中央松松绑上,算是好了。
史小琴起身,举着袖转了一圈,本想问她们好不好看,想起之前才被戏弄,脸还红着。顺儿在一旁问了了:“沈姑娘可觉着好看?”流水似的长发徐徐在身侧落下,飞扬起的裙角也收到脚边,那淡紫色的薄纱层层叠叠,一动就分出个深浅来。
了了上前拉着她的衣袖道:“好看好看,只是这袖子不及你在荷塘唱曲那日。”
“今夜我只弹琴,不跳舞。”
“唉,可惜了。我还指着能再看一回。”
“你喜欢我以后跳给你看。”又见了了穿上了那天的衣衫,逗趣道:“你穿这身也好看,比那假小子的清秀许多。”
了了提了提裙脚不以为然:“也就做客时穿它,太不方便了,我老踩着裙子。”
“你现在不在意,等你遇上喜欢的人,便想着怎么好看怎么穿,才不管麻烦不麻烦了。”史小琴拉了了在镜前坐下,打开一盒胭脂轻轻涂在她唇上,原本灵秀的面目即刻明媚起来。
等画好唇,了了嘟着嘴说:“我若喜欢上一个人,也是喜欢那人好看,与我好看有什么关系。”
顺儿搬来绣凳让史小琴坐下,她拉着了了的手说:“不错,一开始你是因那人好看喜欢他,只想着能时时看着他,守着他,也就满足了;可后来,在这看着守着的时间里你就会慢慢生出妄想,希望他也能回头看你一眼,因着你的美貌赞叹一回;再后来,为了吸引他的目光,你就得把自己打扮得越来越漂亮,哪怕越来越不像自己。”
史小琴话音渐低,了了想到很好看的那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我这样好看吗?我怎么觉得怪怪的,都不会说话了。”
顺儿在旁边赞叹道:“好看,沈姑娘也是极漂亮的。只是与我家姑娘不一样。”
史小琴见了了一直嘟着嘴,开口也小心翼翼,生怕弄掉胭脂,知她从未妆扮过,突然扮上很不自在,拿了丝帕润湿了轻轻擦掉,说:“以后会有一个人像我这样给你描唇画眉,而你,甘之如饴。”